第十六章 除奸
曹佩子做了一夜美夢，他一忽兒夢見自己捉到了楊鐵儒，一忽兒夢見楊玉和在跪著求他，他麵前擺滿了綾羅綢緞、美酒佳肴……，還有一頂軍銜比劉風鳴還高的委任狀。他在睡夢中笑出了聲，使老婆嚇得以為他得了瘋癔症，早早就做好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端在他麵前，可曹佩子沉浸在狂歡之中，那裏吃得下，一轉身將麵條碗碰翻，將油漬麻花的湯全撒在褲腿上，氣得他罵了聲“喪門星”便向憲兵隊走去。
曹佩子的夢做得太早了，也太不實際了。就在他美滋滋的回味著夢中情景屁顛屁顛地來到憲兵隊的時候，正好冀鋼與楊玉和結伴從憲兵隊往出走，後麵跟著井上中義，濱口正在向他們招手呢。
曹佩子不知所措，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好怔怔地站在那裏，呆若木雞。
楊玉和與冀鋼、井上中義三人走到曹佩子跟前，故意大聲說：“井上君，你放心，我會讓你滿意的。”
井上中義一手拍著楊玉和，一手拍著冀鋼的肩說：“以後，大水衝龍王廟的不要。你們的，皇軍大大的朋友。”
曹佩子嚇得往後退著，他倒吸一口氣，媽呀，原來是這樣。他心裏暗暗罵著妹子混帳。給日本人提供假情報，那就更會沒命了。
他正想溜走，楊玉和早看到了他，故意走上前，還是假裝熱情地說：“片子他大舅，你有啥事要捎給你妹子嗎。我就要回去了。以後還得你關照呢。”
冀鋼接過來說：“老曹，你們認識？”
曹佩子急忙討好地說：“認識，認識，我妹子是他們村的媳婦兒。”
冀鋼話中有話地說：“那你就費心多關照著。別忘了他是咱們的人。”
曹佩子臉上淌著汗，低聲下氣地連連說：“豈敢，豈敢。”
井上中義不滿地說：“你的不敢？不關照我們的人？良心大大的壞了？”
曹佩子更加嚇得不知所措，急忙拉起楊玉和的手握著說：“關照，關照。隻要是咱們的人，那有不關照之理。啊，老楊頭，論起來我該叫你爺爺還是叔叔？”
楊玉和不以為然地甩開曹佩子的手，一語雙關地說：“叫啥都不重要，關鍵咱們是一夥的。以後你到俺們黑石村我請你喝酒。一定讓你滿載而歸。”
曹佩子走不是站不是，一個日本人牽著一隻狗從他身邊走過，在他的腿上嗅著，因腿上的油漬還留有餘香，狗眼看就要咬在他腿上，此時他嚇得麵無血色，什麼也顧不得了，倉皇向警察署跑去。那個牽狗的日本人與井上中義用他們的日本話嗚嚕著什麼，像是在嘲笑著這個膽小鬼。楊玉和與冀鋼交換了一下眼色，兩人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是那樣爽朗，那樣痛快。這是他們從事地下工作以來打和一個最有意義的勝仗。不動一刀一槍，他們比動刀槍的戰鬥力都要高出多少倍。
陽光照在他們的身上，暖融融的，一場有驚無險的戰鬥結束了，他們又迎著明媚的陽光開始了新的戰鬥。
冀鋼和井上中義把楊玉和送到街上，他們看上去像是早已熟悉的老朋友，有說有笑，讓人頓生疑竇，原來這送貨的楊老頭也是這邊的人？敵人的哨兵都對楊玉和“嗨”了一聲，楊玉和大搖大擺地從他們跟前走過。分手的時候，楊玉和與冀鋼握著手，兩人都沒說話，但那兩雙大手裏卻傳遞著他們想說的所有內容。他們的戰鬥情誼是那樣深厚，牢不可破，他們是兩個身軀，一副思想，那就是早日消滅鬼子。
楊玉和帶著他的“特殊任務”先回到黑石村。為了趕時間，他要走湖泊嶺，那樣要少走十幾裏路，因為信被漂走，他得讓村裏的劉江按他的口述再寫一封。
劉江就住在黑石村村南的一家小院裏，他早年上過幾年私塾，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這個人是茹古香新發展的情報站人員，隻是和楊玉和不在一條線上。楊玉和為了盡快把信送出去，他沒顧得回家，怕讓家裏的瑣事耽擱了去嶺南的大事。所以他是從東坡根繞著來到村南的。
劉江正好在家，他看到楊玉和趕著牲畜進了自家的院子，驚異地說：“楊大哥，你不是被抓走了嗎？這是……”
楊玉和不等他說完，就伏在他耳邊小聲說：“我是請你這個先生給我寫幾個字的。”
“寫字？”劉江被他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瞪著迷茫的眼睛看著他。
楊玉和邊用衣襟擦著臉上的汗邊說：“甭別提，讓小鬼子捉著，我把信讓河水漂走了，快快，你馬上按我說的寫好，咱趕快給梁書記送去。”
劉江“哎哎”地應著馬上找紙筆，邊找嘴上還說著：“你還沒回家吧？嫂子她……”
“我知道她病著呢。你快寫呀。”
“不，我是說……”
不等他說完，楊玉和氣呼呼地說：“看我不會寫拿搪是不是？你快寫就是了？要耽誤了大事咱們誰也吃不起。快寫。”
劉江平時就很敬佩楊玉和，知道他的確是急，便不再與他說家裏的事了。他胡亂地岩了幾下墨，鋪開紙，但由於著急手抖動得很厲害，楊玉和給他口述情報內容。
劉江家的院子西邊和南邊都是過道，會不時有人走過，沙沙的腳步聲每傳進屋內，他們都要緊張地向外張望。劉江更是越急越出差錯，不是寫錯了字就是手抖動著寫不出來。毛筆沉重得像是重若千斤。
楊玉和隻得邊口述邊催促劉江：“你倒是寫快點呀。哎呀，這字咋就忒難寫呢？”
劉江不再說話，隻是咬著牙努力穩定著自己的心境，他是為情報著急，也是為楊玉和不顧小顧大事敬佩、激動。
信終於寫好了，劉江鄭重地把信疊好交給楊玉和，他張了張嘴，楊玉和就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急忙向他揮了揮手，說：“你到俺家就說我沒事。讓家裏放心就是了。”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劉江看著他的背影，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淚來，他想替他走這趟，但深知楊玉和的為人，他決不會答應的，隻好目送著他的背影在視線中消失。然後掩上大門向楊玉和家走去。
靈芝還處在彌留之際，兩眼還是那樣半張半闔，嗓子裏的痰“呼嚕呼嚕”地響著，出入氣更加微弱了。女人們早給她穿好了裝裹衣服。那是靈芝早就給自己預備好了的，裏麵是用土布染製的黑衣黑褲，外麵罩著一件長袍，是用白士布染成的藍色，袖子和下擺及沿襟處全用五色花線鑲繡著花邊。腳上穿著布襪子，上麵套著一雙繡花鞋，鞋底也是紮著花的，鞋幫上也點綴著幾朵小花。她的手中還象征性地攥著一塊花手帕，那也是自製的，上麵也繡著花兒。
地下的長形條桌上，放著一個碗，裏麵一字兒擺放著三根用蕎麥捏製的“打狗棒”，說是病人走得時候帶著它到鬼門關時防備狗咬。人是很會找各種借口安慰自己的。
劉江進來的時候，楊家的男女老少都守在地上、炕上，小紮根就跪在奶奶的身邊，常女和楊亮分別在母親的兩側。不時給她的嘴裏灌些小米粥和用土豆粉潑的“茶糖”。這兩樣都是好消化的食品。她的侄子孫子們也都圍在老人身旁，不時哭叫著。不知這是第幾次喊回魂來了。他們也不忍讓讓老人這樣不甘心地走了，但楊玉和還沒回來，怎麼著也得讓老兩口再見上一麵。所以楊玉和不回來，楊家的老小就嚴守著女老人，千方百計不讓她走得太急。
門是虛掩著的，劉江悄無聲息的進了屋子，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見是劉江，都用目光迎接了他，楊亮向他點點頭。
劉江關注地看了看靈芝，然後向楊亮做了個出去說話的手勢。兩人來到楊亮的房間。
劉江小聲向楊亮耳語了楊玉和沒事了的消息，楊亮悲喜交加，悲的是娘已成這樣了，爹還是走了，義無反顧，連家都顧不得回，竟是繞著走的。喜得是爹終於沒事了，沒有坐木籠受酷刑。可是，他還是為娘抱不平，想想娘這幾天在炕上受的罪，每當她快要咽氣的時候，兒孫們哭著喊著，說著爹快回來了，娘就會緩過那口氣，呼吸也變得好像是平穩些。她是熱切地等著丈夫回來，盼著丈夫回來啊。一家人對楊玉和的期盼就是對靈芝的挽留。
劉江拍拍楊亮的肩說：“孩子，你爹他幹得是大事，是為了大家夥兒。你不要怪罪他啊。”
楊亮理解地點點頭。那邊又有哭聲了，楊亮和劉江馬上跑過去，楊亮跪在娘的腳上，搖著娘的手說：“娘，你放心，我爹沒事了，他很快就回來了。頂多您再等一個晚上，他就會回來了。等著啊娘？”
靈芝仿佛聽到了兒子的話，她竟奇跡般的把嘴張了張，眼睛也像是張大了點，然後闔動著想說話。一屋子人全都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
楊亮將耳朵湊在娘的嘴邊，娘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給……你……爹……做好……飯……”。
娘在這時還是想著爹，他心裏一激動，淚掉在娘的臉上。
靈芝的臉上顯出了隱隱的紅潤，好像是怕人窺視到她心底秘密似的，她滿意地合上了眼簾。丈夫沒事了，等著他回來成了靈芝在人間最後的真情期盼。
人們的心這才放回肚裏，忽啦啦全都散開，來到外屋。這時才覺出了困乏，“哈哈”地打著嗬氣。
劉江對楊亮哥幾個說：“你們也得輪換著，不要都守著熬夜。不然病人還沒咋著你們都一個個倒下了。我看你娘一半時沒事，你爹幾時不回來她就沒事。隻要多讓她吃點東西，會熬過這一關的。楊亮，我回去了。你可扛著點，我看你也是瘦多了。”說完就走了。
楊亮打了一個冷戰，此時的他病已侵入骨髓，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因為心總是在娘的身上提著，他堅持著沒有向任何人講。幾天來他一直覺得熱了就脫一件衣服，冷了再添上一件。別人的注意力全在靈芝身上，誰也沒注意到楊亮這裏有什麼異常。為了能挽回娘的性命，此時就是讓他去換他也會心甘情願的。他答應過娘要給爹做好飯，所以就讓常女做飯，讓其它的人全回去歇著，隻留下自己與兒子紮根守在娘跟前。
楊玉和又向蒼茫的深山峻嶺進發了。騾鈴清脆而悅耳地響徹著，山音壁積極地回應，越發連錦不斷，悠久而回味無窮……
當楊玉和來到梁玉中麵前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了，茹古香也在這裏。兩人多時不見，親熱的擁抱在一起。茹古香看著楊玉和，隻見他的兩嘴唇幹燥得裂開了口子，兩眼透出紅紅的血絲，兩腮蹋陷下去，胡子好像一夜之間長出了許多。
“老楊，你……？”他說不下去了。
梁玉中一看老楊成了這個模樣，知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便關切地問：“老楊是累的。把信放下，你快到夥房吃點東西。”
楊玉和搖搖頭，低沉地說：“累倒不累，隻是心裏有點……過意不去。”說著低著頭，慢慢地掏出劉江寫的情報，羞愧地說：“梁書記，這次我沒完成好任務，我把信讓水漂走了。這是後來讓劉江寫的。”
梁玉中看著楊玉和，心疼地說：“老楊，別難過，字是誰寫的不要緊，隻要信的內容還在你還是完成了任務。”說完他急速地看著密信。
看著看著他笑著說：“好，這次咱們支隊就去破壞他這個開石棉計劃。”
茹古香從一邊也看到了信的全部內容，接著說：“對，決不能讓他們從咱們眼皮子底下掏走半兩石棉。”
楊玉和此時像個孩子似的向梁玉中和茹古香彙報了他曾被抓的事，又把放出來的過程複述了一遍。兩人越聽越高興，聽完了哈哈大笑起來。梁玉中在楊玉和的肩上親切地拍了一下說：“老楊，我給你這個‘敵探’寫一份情報。繼續得到他們的信任，這又不失為我們的一個大勝仗呢。”
梁玉中匆匆寫了幾句話，將紙條疊成燕子形交給楊玉和說：“這是一份我飛狐支隊三分隊割電線刨公路的情報。你就說帶頭的是楊鐵儒。那個曹佩子不是說你是他爺爺嗎？這樣也可以打消他們這方麵的懷疑。還有，告訴老冀，想法摸清曹佩子和郭立忠等幾個鐵杆漢奸的行動蹤跡，我們一定要除掉這幾個漢奸。”
楊玉和拔腿正要走，梁玉中又叫住了他說：“我聽說嫂子病得很厲害，我看你能在家守幾天就守幾天吧。老夫老妻的，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