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玉和將靈芝和常女支使開,讓他們到常女的屋裏歇息去了。說是幾個大男人要在這裏擠一宿。兩個女人回了自己的屋,她們對大家長的話是言聽計從的。
楊玉和看著他們吸溜得吃得那樣香,神情又是那般高興,知道一定是馬到成功,也笑著說:“不用問也知道旗開得勝。這回夠他小鬼子喝一壺了。”
茹古香放下碗,用火柴棍剔著牙說:“水雲鄉的據點一端,我們還得乘勝追擊。我看下次咱們就打南寺坡。徹底孤立城裏的敵人。”
冀鋼說:“對,不讓他們有喘息的機會。事不宜遲,我看今天咱們就回去部署,老楊向梁書記彙報咱們這裏的情況,看看上邊還有什麼指示。”
一聽說又有仗打,貴子高興的小孩子一樣,他邊收拾著碗筷,邊說:“好呀。下回我定繳獲他的機關槍,還是那玩意兒來勁,突突突,一下子就能撂倒他六七個。”
楊玉和笑笑說:“貴子,跟著你這兩位大叔好好學著點,別光想著打仗,還要學著決策、部署,你不能總是想著當個聽指揮的兵,還要學會指揮別人。這樣才能有出息。”
茹古香說:“老楊,你放心吧,你這個孫子將來一定是帥才。他呀,腦瓜子好使著呢。”
冀鋼也笑笑說:“老茹,你還聽不出來嗎,其實老楊就是向咱們推薦他孫子呢。那話裏全是誇獎小輩的詞兒。”說得幾個人都笑起來。
“不過呀,我還得批評他幾句。”茹古香故意賣了個關子,幾個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茹古香。
“你這個孫子啊嘴不嚴實。要不,你咋能一夜未睡,還等著我們呢。”
原來是這樣,貴子不好意思地摸著自己的頭發,低下了頭。
茹古香又說:“看來是接受批評了,我說過,下不為倒,不會給你記帳的。再說你二爺的確不是外人。這頓批評,是有點冤。對不對?”
楊玉和笑了說:“原來是這呀,我還以為這孫子有啥事瞞著我呢。”說得三個人又笑起來。
笑聲釋去了三個人一身的疲憊,也消去了楊玉和一夜的擔憂。夜色漸漸明朗了他們才睡去。
貴子一夜未歸,桂林心急如焚。她知道丈夫又去忙那些大事去了,可到底去幹什麼也得告訴給妻子一聲啊。沒有,從來沒有。每當問他幹啥去,說輕了他裝作沒聽見,說重了他會瞪著眼說:“女人家,你問這些幹什麼?”一次見桂林真的生了氣,也隻是在被窩裏說出了他們的紀律是“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子”。弄得桂林心裏還不如索性連這個紀律也不知,省得他一不在心裏就揣上了小兔子。
貴子有時也像小孩子一樣哄著她,那次就她捎回一塊花頭巾,是花洋布做的,圖案是一支大大的紅牡丹花,桂林圍在頭上,煞是好看,楊家的小姑子們說貴子人心外心在內,要不怎麼會給嫂子買回這樣好的東西來?弄得桂林心裏甜蜜著呢。
清晨,桂林昏昏睡去。睡夢中她隱隱覺得跟前站著貴子一身軍裝,笑眯眯地看著他。灰軍裝穿在貴子身上是那樣合體大方,板板正正的,肩上斜挎著盒子槍,槍柄上還掛著一塊紅紅的綢子,顯得那樣帥氣,那樣瀟灑,還真得十分幹練,很有大將風度。桂林心裏像灌進了蜜一樣甜甜的。她張了張嘴,卻喊不出聲。一眨眼工夫,貴子不見了,麵前好像是個血肉模糊的戰士,像她在雁宿崖救過的那個人。桂林心裏一驚,正要上前救他,但身子卻不像是自己的,一點也動彈不得。一定要救他,不管他是誰,隻要他是戰士,是我們的人。她掙紮著想起來,走上去,手腳不能動,喊呀,喊呀,可是怎麼也喊不出聲,她急得大汗淋漓……
“桂林,桂林,你醒醒。”耳邊的話怎麼這樣熟呀,桂林睜開眼睛,原來自己做了個惡夢,貴子好端端的就站在自己頭起。桂林不好意思地坐起來說:“睡壓了。我夢見……”
貴子坐在她身邊,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夢見我了,早聽見你在叫我。一定是在追著想打我是不是?”
桂林頭依在貴子的胸前說:“人家不是擔心你嗎。”
貴子柔情地撫著桂林的頭發說:“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放心,我不會有事。哎,娘知道我沒在嗎?”
桂林搖搖頭說:“不知道,你還說呢,要不是我打著掩護,娘早就急白了頭發。夜裏我假裝給你找衣裳,故意高聲跟你說話,娘還說‘你讓他睡吧,累了一天別拿小事煩他。’你瞧,我還不是了。”
貴子禁不住抱緊了桂林說:“你做得對,娘這輩子太可憐了。能讓她少知道的盡量少讓她知道。有時糊塗點比明白強。”
桂林抬起頭看著貴子的眼睛說:“我可不想糊塗。你不要把我當成娘一樣有啥事瞞著我。啊?”
貴子看著桂林的眼睛,那雙月牙兒似的眼睛是那樣清澈,那樣純真,他真不忍心讓這雙眼睛失望。但他想到的更多。他頓了一會,輕輕但十分清楚地說:“這是原則,你不懂。”
桂林再想說什麼,貴子一臉的嚴肅,使她急忙咽下了想說的話。因為深愛丈夫的她不忍讓一身疲憊的丈夫為這些瑣事鬧心。於是她也懂事地說:“我知道。”
貴子也覺得這樣對桂林有點不近人情,但他深知黨的事業高於一切,夫妻恩愛、兒女情長應不在話下,在原則麵前他是決不讓步的。對這類事茹古香曾那樣嚴厲地批評過,他再也不能犯那樣的低級錯誤了。所以盡管妻子與他相濡以沫,但不能讓她知道的還是絕對不透露半句。
其實桂林的確是個好妻子,她隻不過是想給丈夫分擔點什麼。也不刻意要求貴子凡事都讓她知道。這一點貴子還蒙在鼓裏。她在有意識地向娘隱瞞貴子的行蹤,一是不讓娘擔心,二也是為了貴子的事業。兩口子就是以這樣的心態保持著一對恩愛夫妻的情感交融。
可再好的夫妻也有磕磕絆絆的時候,也不是多大的事,貴子就衝桂林發了好大好大的火。起因是一張不知從那弄來的舊報紙,不經意讓桂林給絞了鞋樣子。那是一張日軍的《朝日新聞》報,上麵披露的是“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的報道。貴子一直珍藏著它,是對那場戰役的回顧。正是那場戰役才使他親臨了槍林彈雨,才讓他目睹了日本鬼子的凶殘。看到日本方麵對擊斃阿部規秀的通篇哀鳴,就覺得十分解氣過癮,這也實在是他親自參加過這次戰鬥,隱隱的感到自豪。當然還有豹窩裏的異性溫情,使他認識了桂林並愛上她。有了這些秘密,他對這張報紙是那樣鍾情,一直珍藏著。所以他翻箱倒櫃找啊找的,嘴裏嘟噥著:“放在哪了?不會丟失的呀。”
找了好半天沒找著,最後一眼看到妻子的針線笸籮裏就是那張報紙。這可犯了貴子的“天條”,氣得他暴跳如雷,揚手想打桂林。幸好春枝發現了,貴子的手才沒打上去。桂林委屈的什麼似的,雙肩抖動,手指也顫著,眉尖也挑著聲辯:“我又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那破玩意是你的寶貝。要知道我還不用它絞呢。我賠你,不就是一張報紙嗎?值得你這樣?”說著就從娘家帶來的小包裹裏拿出來一張古畫,那是一張山水名畫。
“給,這比你那張破報紙可值錢多了。咱們一物還一物。兩清了。以後你的東西不要往家裏拿。愛給哪撂就往拿撂。反正別上我這屋。”桂林賭氣地這樣說。
貴子拿起那張字畫仔細地端詳著,看著看著,他的眼睛一亮,這不是清代鄭板橋的名畫嗎?桂林家怎麼會有這個?難道他家就是飛狐縣那第四號大財主?光聽二爺說他家怎麼怎麼是書香門第,沒想到還是我們的敵對階級……?貴子沒想下去,他沒好氣地瞪了桂林一眼,說:“你別給我拿這個頂,這玩意在你們家是寶貝,在我眼裏一文不值。”
桂林一聽這話,更是火上澆油,氣惱地說:“我們家的人也沒放在你眼裏,那我離開好了。”
貴子也激憤地說:“隨便。”說完就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看著貴子悻悻遠去的背影,桂林又恨又惱,她也賭氣收拾起東西要離開這個家,離開貴子,看他咋收場。
春枝早就心神不安地聽著兒子媳婦的動靜,那個鞋樣子是她讓桂林絞的,並不幹桂林的事。可貴子卻大動肝火,弄得媳婦也生起了真氣。春枝斂聲屏氣聽著小兩口的動態,沒曾想那個死牛筋還來了真的。
春枝還是個明白人,她死死地拽住桂林不讓她走,口裏接二連三地罵著自己的兒子,罵他不通人性,不盡人情,不值當的事就跟老婆翻臉,不是個好男人。由此又聯想到做女人的不易,想想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過著難捱的日子,數落的內容更多,最後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求著兒媳婦不看僧麵看佛麵,就看在楊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份上你也別走。
本來桂林也隻是在氣頭上,婆婆往回拽她時,先自就想順坡騎驢,所以也就沒真的走,委實她是舍不得這個家,還有貴子。她是想用出走的方法讓貴子知道沒有她的日子是多麼難過,可人還沒挪動腳窩先就後悔了,幸好春枝善解人意及時做出了往回拽的舉動。桂林心裏又氣又好笑,知道自己心裏永遠想著貴子,就像人們戲說得“刀離不開案子,老婆離不開漢子”,她知道是自己離不開他,就是看著他生氣也比離開他強。她願意和貴子生死與共,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