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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茹古香進城

陽光已有了濃濃的暖意,花草樹木都舒展開了它們的枝葉,鬱鬱蔥蔥的綠色枝條上托著一顆顆粉嘟嘟的花蕾。有的花瓣已提前綻放,散發出濃鬱的馨香。小草早已給地麵鋪上了綠茵茵的地毯,人走上去不時會有淘氣的草葉爬上腳麵為你搔癢。晶瑩剔透的露水珠兒,瞪著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前來光顧它的生靈,一旦有誰踏上去,就會把他的褲腿濕透,以算做是對踐踏者的懲罰。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了。

在通往邊區政府銀爐台的路上,急匆匆走著一個年青人。他中高個頭,長方臉形,濃眉下的兩隻大眼炯炯有神。一身合體的便裝,一雙布鞋,顯得那樣精神,一看便知他是從槍林彈雨裏練出來的猛將。他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多年的戎馬生涯練就了一付錚錚鐵骨,連走路都還保持著軍人那雷厲風行的氣質和風格,腰挺得直直的,兩腿行走如飛。他叫茹古香,是滿城縣的敵工站長。當時軍分區和地委為了粉碎敵人的“掃蕩”配合主力作戰,從部隊團營級幹部中抽調了一批軍隊幹部到地方主抓敵工工作。現在是到飛狐縣來赴任同一職務的。

他走在崎嶇的山路上,覺得這裏峰巒疊嶂,山壁峭拔,滿目青山,鬱鬱蔥蔥,真是秀美壯麗。怪不得阿部規秀會葬身在這裏,上蒼也會對進犯者給予懲罰的。想想剛才三位領導對他意味深長的一番話,更讓他腳下抹油,他越走越快了。

走著走著,看看前後沒人,他禁不住解開衣襟,袒露出胸脯,然後張開嘴,大聲地唱了起來: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全國愛國的同胞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前麵有東北的義勇軍,

後麵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中國軍隊勇敢前進。

看準那敵人,

把他們消滅、消滅,

衝啊,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在唱到衝、殺時他的胳膊有力的甩著,好像對麵就是一夥日本鬼子,那有力的臂膀一揮敵人就會被衝殺的片甲不留;那渾厚的大嗓門直衝雲霄,撞擊在山巒的回音壁上,山巒也積極回旋著,音量顯得更加粗獷、莊重、還多了許多豪爽。連山中的鳥類聽了都撲閃著翅膀有了反應。

就在五個小時前,茹古香被叫到晉察冀軍區一分區司令員楊成武那裏,政委羅元發和地委書記王國權三人與他莊重地談了一次話。這是不同尋常的談話。

楊成武深知茹古香有軍人氣質,遇事講原則。所以與他談話用不著旁敲側擊,便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小茹,這次交給你一個重要的任務。”

一說重要任務,茹古香挺胸收腹坐直身子說:“那好啊。我去。”

楊成武笑著對羅元發和王國權說:“看見了吧。我就欣賞他這個脾氣。小茹啊,情況是這樣的。這次抽你就是要讓你到飛狐縣去做敵工工作。”

羅元發接過來說:“到那裏的首要任務就是打入縣城,做偽縣長朱恩武的工作,他兼著偽蒙疆騎兵一團團長。是傅作義的部下,有爭取的可能。”

茹古香精明的兩眼忽閃著,“啪”,敬了個禮,向三位領導說:“請首長遠放心,我一定會圓滿地完成任務。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羅元發拿出一封密劄交給茹古香說:“這是司令員寫給朱恩武的密信。你到了邊區政府,向梁玉中同誌講明情況。有關情況他會為你安排的。”

茹古香與三位領導握了握手就向邊區政府進發了。

他剛才就是為這事高興的。但他深知戰爭的殘酷性,所以盡管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和決心,但他絕不輕敵。這個曾經在錦州師範畢業而後又上了南滿醫科大專的學生,雖不是身經百戰,可也是經過戰火洗禮的有誌青年。他參加過暴動,對作戰有點經驗,但深入敵後是第一次。敵工工作就像在老虎嘴裏拔牙,危險太大了,但越是這樣的任務茹古香越樂於接受。想到就要用新戰術對付敵人了,他不由得有點激動,還有點興奮。內心湧動的全是消滅敵人,就像自己揮舞著大刀片,在割韭菜一樣將來犯者都消滅盡。

已是飛狐縣縣委書記的梁玉中見到茹古香的到來,十分高興。他馬上吩咐人去嶺北叫楊玉和,要把護送茹古香的任務交給他。

邊區政府早在幾個月前搬到銀爐台。梁玉中住的這間小屋,經常是燈火通明,今晚又亮了一個整夜。他和茹古香一起研究著進城的一切事宜。新的戰役又要打響了。

茹古香看看屋外,天上的星星已經顯得暗淡了,東邊的山頂晨曦微露,他擔心的說:“你說的這位老楊怎麼還不來呀?”

梁玉中笑笑說:“你以為有多少裏路?整整八十裏山路呢。這老楊哪,你大可不必擔心,我敢保證,不出半個鍾頭,他準到。”

“噢?這麼自信?”

梁玉中帶著幾分讚歎的口吻說:“他呀,你還不知道。一說有任務會飛似的來到你麵前。那次黃土嶺戰役,他嫌牲畜走得慢,就把隨身帶的酒給騾子灌下去。騾子睡在半山腰,他隻身將情報送來。信送到返回山裏牲畜還沒睡醒呢。”

茹古香聽了讚歎地說:“那他一定是個足智多謀的人了?”

梁玉中手一揮說:“說曹操曹操就到,你聽,騾鈴聲。他來了。”

楊玉和人還未到,就聽見了梁玉中對他的讚美之詞:“你放心吧,老楊可是咱們這裏的功臣。黃土嶺戰役要不是他送信及時,我們打那樣的大勝仗還真不容易。老楊那幾天星夜兼程,兩天三個來回。也多虧了他那雙鐵腳板呢。”

楊玉和聽到這話,不好意思地接過話茬:“梁書記,哪裏話。那個戰役是首長們決策的好啊,也是小鬼子們劫數到了。我可沒做多少。”

梁玉中吩咐警衛員把老楊的騾子牽走,然後向楊玉和介紹了茹古香和他的來意。一聽說是到縣城爭取朱恩武的,楊玉和眉頭展了開來:“要把他爭取過來,對我們來說也不失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梁書記,老茹,我們啥時候走?”

梁玉中與茹古香相視一笑。茹古香說:“真不愧是楊家將,幹啥都是雷厲風行。好,你先休息一下,我們上午就走。”

楊玉和說:“嗨,休息啥?現在就走。咱們邊走邊說。”

梁玉中心疼地說:“那不成,蛤蟆蹦三蹦還要歇三歇,何況人呢。老楊,你一定得聽我的,我讓廚房給你燙了壺上等的棗兒酒。那還是我到城南莊開會特意給你捎回來的。走,咱們先解決了它。”

一聽說有上好的棗兒酒,楊玉和笑了說:“好,磨刀不誤砍柴工。咱們喝了酒走得更快。”

棗兒酒果然濃烈醇香,三杯下肚,楊玉和的臉上已沁出汗珠。梁玉中是城裏人,他對每家商家店鋪的情況還有所了解,他決定讓茹古香假裝成店鋪夥計,這樣便於長期隱蔽。當他問楊玉和到那裏比較恰當時,楊玉和將三個人的碗放在一起比劃著,他一口敲定:“我看賣雜貨的馬家小鋪行。你看他的位置在下沙河,離敵人的據點也近。這樣就比較便於了解情況。後院是個大車店,出入方便。我也經常在那裏歇腳,咱們接頭就有保障了。最重要的是這家店鋪掌櫃的和我比較知心,很談得來。他的貨大多數是我供給的。我想他不會壞我們的事。”

梁玉中與茹古香再次交換了一下眼色,茹古香問:“老楊,那你說我以什麼身份出現在他麵前好呢?”

這是個關鍵,楊玉和也沉思起來。三個人不說話,也不喝酒了,杯子裏的酒散發著濃濃的棗香。楊玉和一拍腦門說:“有了。”

梁玉中、茹古香看著楊玉和。楊玉和又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說:“來,表弟,咱們幹了這杯酒,上路。”

“表弟?”梁玉中和茹古香恍然大悟,知道老楊已胸有成竹,三個人高興地將那壺棗兒酒喝了個底朝天。

梁玉中又給楊玉和倒上滿滿一杯酒,說:“那就聽你的。老楊,我把茹古香同誌交給你了,你還要和冀鋼同誌交待一下,盡快讓他們接頭。我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本來楊玉和走山路就如履平地,加上茹古香也是個急性子人,他們倆回到黑石村時還不到下午兩點。

楊玉和到家,與家人說是他的一個表弟,讓楊亮他們管他叫表叔。楊亮深知父親的路子廣,結識人多,也不在意,叫了一聲“表叔您好”就到院裏幹活去了。

貴子一聽說二爺家又來了個“表爺”,很是驚喜,他不知這個“表爺”是啥級別?但確信他一定不簡單。因為他一口純正的東北口音,加上他那雙精明的眼睛,一看便知是個很有作戰經驗的軍人。他想上前套套“近乎”,以求得將來讓自己跟他走,因為他實在想進縣中隊,跟著中隊比割電線、刨公路這些小事過癮,他想打大仗。雁宿崖那一仗至今想起來都叫他心動。所以每當二爺這裏有人來,他總是細細打聽,想從中得出個讓他滿足的結論來。但他不敢直接對二爺說,隻得假裝給二爺家劈柴,等著說話的機會。

常女對這個“表叔”也是半信半疑,她邊做飯邊問楊亮:“以前咋沒聽說你這個表叔呢。還是個外地人。”

楊亮不高興女人家多話,沒好氣地說:“你人不大,事倒不少。”

常女長得矮,丈夫偏偏對著矬子說短話,自然是很不高興,但又怕客人聽見,隻好歎著氣說:“我也沒說別的。隻是覺著咱們家的親戚就是多。今天來這個,明天來那個的。”

楊亮的眼睛一瞪:“咋的?你不想侍候了?要知道你可是咱楊家的媳婦兒。進了楊家門你就得這樣。”

常女撇了撇嘴,小聲的嘟噥著:“好像這活都是你幹得似的?哪次來人我不侍候?我說過啥了?”

楊亮想想也是,無論家裏來多少客人,常女毫無怨言,燒水做飯,推碾子磨麵,一雙三寸小腳就如陀螺尖,轉哪轉哪。別人不知,隻有自己這個做丈夫的知道,夜間她在解開那裹腳布時是怎麼哧牙咧嘴的喊疼。想到這裏,他不由得愧疚地說:“你也真是辛苦了。爹領來的人多,也是實情。可咱爹就是愛結交朋友,你就擔待著吧。”

見妻子的臉上有了笑容他才走了出去。

裏間屋,楊玉和與茹古香坐在炕上,中間放著一個小方桌。楊玉和盤腿坐在裏麵,茹古香不會盤腿,就坐在楊玉和對麵的炕沿邊。楊玉和低聲向茹古香介紹著馬家的情況。

“這馬家小鋪的掌櫃叫馬世俊,是完縣人。現住在城郊的水雲鄉。這個人善於經營理財,開始呢生意還算興隆。可惜生不逢時。鬼子來了後,經常到他那裏明搶暗奪,小鋪眼看就要倒閉了。還是我總給他打氣。他老婆就快生孩子了,正缺人手。我看你去得正是時候。”

茹古香說:“好,老楊大哥,你、我加上老冀,一定能把這個朱恩武給拿下來。我們一定會成功。”

楊玉和也高興地說:“那當然。那當然。”

這時,興子、清子和紮根進來了,紮根手裏拿著一根高粱秫秸,邊往裏屋走邊喊:“爺爺,爺爺,你給我買啥好吃的了?”

楊玉和笑著說:“就知道吃。你是小豬掉到麵甕裏了。”接著向茹古香依次介紹著:“我的幾個孫子,大的叫貴子,在院劈柴的那個,是村幹部。二的叫雲子,支前走幾個月了。這個叫清子,那是興子。這個是我的孫子紮根。就數他小。”

紮根搶過來說:“爺爺,我不小了,都長個了。這拔秫秸還真管用。”說著又扯起那幼稚的童音念起了他的“拔秫秸歌謠:

“拔,拔,拔秫秸。秫秸高,我比秫秸還高。拔……”

楊玉和愛撫地看著孫子,說:“好,去院裏拔去。興子,清子,你們也去。”

清子和興子領著紮根出去了,茹古香笑笑說:“楊大哥,你這還真是大家族,楊家將。”

楊玉和最愛聽人家稱他的家族是楊家將,每逢這時,他就會捋著不長的胡子說:“我一定不愧楊姓家族。”可今天他卻感慨地說:“唉,可惜我空頂楊家姓,不敵外來侵呢。要是我再年輕十歲,我一定和你一樣,戎裝鐵馬,征戰沙場,那才叫個痛快。”

茹古香笑笑說:“大哥謙虛了。時勢造英雄,我看你們楊家真的大有作為呢。您幹得不也是征戰沙場的抗日工作嗎?”

楊玉和釋然地說:“可也是。我楊家人在關鍵時刻還是拉得出頂上個的。老茹呀,別的不說,要說是抗日的事,我這個大家長說了算。你放心,以後這裏就是你第二個家,啥時候你來我楊家都是熱炕頭。我家的這些人沒說的。”

茹古香心裏一熱,點著頭說:“好,到這裏一切都聽您的。”

楊玉和想起什麼似的,高聲叫著:“哎,我說,你給表弟找套亮子的衣服讓他換上。”

靈芝應了聲就去找常女,楊玉和沒有注意到妻子的背是駝著的,腳步也有點踉蹌,隻顧跟茹古香說:“明天是集日。咱們就明天出發吧。這樣,你趁今兒個有空,就到俺們村好生轉轉,熟悉些地形沒壞處。”

難為老人想得這樣周到,茹古香心裏更是熱乎乎的。

靈芝不一會就捂著心口走進來了,把一身洗得幹幹淨淨的衣服交給茹古香說:“這身還拿得出手,表弟,將就著穿吧。”

茹古香發現表嫂的臉色臘黃,汗珠從臉上淌了下來,急忙問:“表嫂,是不是那裏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