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洪水夾裹著,一會拋向空中,一會沉入水底,而岸上、船上的人們興奮地歡呼著。“救命!”沒有人理會他,幸災樂禍,嘲笑他罪有應有。
泥沙拖住了他的雙腿,水草纏住了他的手臂,漩渦壓迫著他的胸腔,濁水終於一股股地湧進他的心肺。他就要被窒息了,心髒由急跳,變成了無氧運動,全身的血液瞬即粘稠起來,手足無力地隨著洪水轉動……
寶叔一下子驚醒過來。他慌忙把頭抬起,立即感到不對勁:他又躺在地板上,雙腿夾著鋼管呈交叉狀。他疲憊地鬆開腿,伸直,望著灰暗的天花板,心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深深的失望。這幾天獨自呆在屋子裏,回想自己的一生,猛然發覺少年時渴望擁有的,幻想成就的一切都是海市蜃樓,糾纏一生的卻是罪惡、痛苦、恐懼和絕望。
他對自己感到憤怒和羞辱。不怨天,不怨人,甚至不怨這個薄情寡義的社會,一切源於自身,源於年少的輕狂無知和成年後的墮落放任。
可悲,太可悲了。室內溫度不低,但身體抖動著,是一陣陣來自骨髓,發自靈魂深處的冷顫,生命似乎在一點點地萎縮,肉體仿佛在一塊塊地撕裂,化去,最終不屬於自己。這種感覺真是太難受了。
我必須站起來,必須做點什麼。
幾天前,他腦海裏就冒出這個聲音。最初,它給了他希望,而現在,他隻剩下絕望。他身無長技,一無是處,什麼也做不了。他曾想將自己的一生寫下來,寫成懺悔錄,給世人一個教訓的標本。但信息時代,除了快餐經驗和心靈雞湯,誰還有興趣閱讀那些帶著淚水和痛苦的東西。
他也想過將自己的文字埋諸深山,留待後人賞識。但不行,不論心裏如何波濤翻滾,萬言千語就是寫不出一個字來。
“就沒有一件事是我可以做成的?”他心裏有些哀傷地問著自己。
“不可能,這不可能吧。”內心柔弱無力地反駁道。
他刻意走到衛生間的鏡子前,想找出一點點自信。鏡裏映出的卻是一張蒼白憔悴、死氣沉沉的臉。“我真的快要死了嗎?”
鏡子無語。那張翕合的嘴巴灰黃難看,像古墓裏的僵屍。
“跟你同類的人,或被殺死,或被冤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他伸出手向四周摸索,摸到一把牙刷,末端尖利。他曾聽說過磨尖牙刷末端自殺的故事,這還用磨尖嗎,這不已經很尖利了嗎?他把末端對準頸部的動脈血管處,然後立即意識到它的作用,在一陣刺痛消失前放了下來。
警察收繳了他家裏的刀具。如果一個人想死,自殺的方式太多了。
一想到這個,他就備感絕望,但同時也讓他充滿力量。他內心的呼聲是對。在最後的時刻,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恐懼中,他已經形同行屍走肉。與其這樣,不如……給世人留下一點點東西。
寶叔回想著他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雖然常常笑臉相迎,但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他們隻關注自己的事,或如何做對自己有利,或者隻關注怎樣才能防備他妨礙他們的生活,因為在他們的眼裏,他整個地就是洪水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