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的哥也瘋狂(2 / 3)

什麼叫人仰馬翻、屁滾尿流,請看老朱的肩下敗將!

但是沒有人退縮,青年節這一天的我國同胞們同仇敵愾、無比英勇!一個人被扛開,更多的人紅著眼、嘯叫著就撲過來。

我早已經離開了摩托車,要在人堆裏帶著車全身而退,無疑是癡人說夢,我幹脆也低著頭推開了。於是所有人都在推別人,所有人也都在被別人推,還有兩三對幹脆幹起架來!人們都大喊著、大罵著,甚至大咬著,令人膽寒的威脅、厲罵聲讓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一浪接著一浪。錦繡公園門口,活像是瘋人院裏的病人吃了興奮劑,然後被管理員全都放了出來,場麵一片大亂!

被老朱救了下來,我的腿被人拉得疼得要命,也實在是推不過他們,加上我頭暈眼花,我的重心災難性地逐漸下沉、下沉,終於無法再下沉。到最後,我隻得抱著頭、五體投地地在地上爬行。

沒有人看見我了,我的四麵都是粗壯有力的腳和大腿:穿著鞋子的腳,丟了一隻鞋子的腳,兩隻鞋子都丟了的腳,穿著襪子的腳,光著腳板的腳,露出腳趾頭的腳,生著雞眼的腳,長著腳氣的腳,光溜溜的小腿,毛茸茸的小腿……林林總總,不一而足!還有幾個腳無法歸類,比如襪子已經磨穿成了護腕卻戴到腳脖子上,比如鞋底被人踩掉卻還掛在腳踝上的……

四處都有和主人分離的物品:這是鞋子,這是手機,這是香煙,這是打火機……這是眼鏡、小梳子、紅花油……這是萬金油、達克寧、腳氣淨、口臭劑……

這是一個硬幣,嘿!這又是一個……

那個硬幣怎麼那麼大?爬過去瞅瞅!靠,是個安全套……

那個花花綠綠的,是一百塊錢的人民幣嗎?

呸,誰的鞋墊,臭烘烘的!

那是什麼東西,亮晶晶的?

怎麼還有兩張光盤?光盤上印的是幾個女郎--她們的衣服倒是去哪裏了?

唉!第三世界國家的姐妹們窮啊!回頭給她們捐款!

那幾個女人妖媚地笑著,袒露著油乎乎的古銅色皮膚,在五月明媚的初夏日光下,熠熠生輝。唉!沒什麼穿的,吃的應該也不好,不過身材倒還不錯!

不對,怎麼裏麵還有個男人也光著膀子,還吃得一身讓我眼饞的壯膘,恬著臉在那裏笑?

衣服都不穿,恬不知恥!還有臉笑?

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我把光盤丟在一邊。

一邊爬,一邊本能地往口袋裏裝著煙和錢,我感覺像是爬進了一個大腿的叢林,一個日用百貨品的沼澤,以及一個奴隸社會的鬥獸場。一隻隻腳堅實地落在大地上,地動山搖,咚咚作響,讓人想起不穿鞋子的遠古祖先的悠遠足音,一條條大腿彎曲著、傾斜著、發力著,支撐著它們主人的上半身生龍活虎地頂牛:不按規則地打出各種組合拳、扇耳光、扯頭發,甚至吐口水。不時有人被絆倒,驚呼連連。有倒在地上的人發現了我,拉我的腿,但是又有人拉他的腿,有人拉我的手,就立即有人去抱他的腰。不堪入耳的怒罵此起彼伏,並不時推陳出新。

我像背著炸藥包去炸碉堡的負傷戰士一樣,在地上艱難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爬過去的縫隙,那種景象給我的感受,真可謂是路漫漫而修遠兮,吾在左右而爬行!

真真一個“在夾縫中求生存”!唉,就這麼著和咱們國家同呼吸共命運了!

大概也是時下文人們常說的那種“集體無意識”吧,那些人搶來搶去的,似乎壓根就沒有幾個人知道自己在搶什麼。得益於這一點,我爬了十來分鍾,竟然終於爬出一條血路,爬到了鏖戰的人圈外。回頭看看,拚搶的人更多了,看樣子像是一整個加強連因為營房場地緊張,才集中在這裏搞肉搏訓練。

掰過一個人的肩膀,鑒別一下,發現不是要找的人,立即推開,或者來個漂亮的KO,一拳擊倒!扭曲的身體,扭曲的臉孔,扭曲的叫喊,或笨拙或靈巧的招式,**裸地展示著靈與肉、力與醜!

人人都是揮汗如雨,人人都在孤軍奮戰,人人口中都是呼喝有聲,辛苦忙碌、激情澎湃!那場麵,堪比汗滴禾下土的農民兄弟在秋雨前搶收莊稼,堪比孤膽英雄奮不顧身地深入敵營黑虎掏心,堪比石油工人齊心協力樹立參天鑽塔把貧油的帽子甩到太平洋裏去。

“我的十萬塊”這幾個字不時地從他們口中崩出來,那口氣,飽含著堅毅、急迫的真摯情感,飽含著時不我待、隻爭朝夕的豪邁奮發,飽含著舍我其誰、勇往直前的陽剛之氣!

你給我一邊呆著去!

你小子更不是個!

你--長得這麼醜也敢出來搶人?

你--小朋友,放學了就回家做功課去吧,別告訴你爸爸這裏的事情,危險!--怎麼,你他媽的敢打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都胡子拉碴的了,還來這冒充小朋友!我叫你冒充!我叫你冒充!找你的牙去!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雖千萬人吾往矣!

啊,真不愧是一支威武雄壯之“司”!

我爬到一雙靜止的腿和一個拐杖旁邊,實在是爬不動了,就拋錨了--雙手都磨破了!抬頭看了看,拐杖和腿的主人是個戴著老花鏡的老太太。判斷出她大概不會加入壯漢們的行列來搶我,我就抱住那雙腿,心說我得休息一下先。

那老太太低頭看了看我,彎下腰拍拍我的頭,歎道:

“搶累了吧?唉!現在的出租車司機們也難哪,拉個人都要搶來搶去的!--小夥子,是油價又漲了麼?”

我又抬頭看看她,差點沒吐出血來。

“你們也該找市長反映反映,油價不能再漲了!漲得你們這麼搶人總不是個事兒啊!以後誰還敢上街啊?唉!居委會開會、發文件都說了,要戴那個什麼什麼……噢,要戴三個表!你們這麼搶,可不是‘戴表’的精神啊!--咋是戴三個表呢,我記錯了嗎?”老太太癟著沒幾個牙的嘴,絮絮叨叨地對我發表了一堆深明大義的老成謀國之論,又帶著懷疑主義者的精神傳達完了黨和國家英明無比的政策,就跳著腳叫起來:

“別搶了,都別搶了!我給市長打電話!你們不打,我打!--不是打架,我不打架,是打電話!你們也不要打,不是不要打電話,是打架!不是不是,我不是要你們打架,我是……”

可惜她的嗓門實在不高,說出來的話又被“打電話”和“打架”這兩個概念攪得一塌糊塗,她自己都這個繞口令繞懵了,那聲音隻有我和她自己能聽見。我抱著她的腿,她跳得也不高--實際上根本就沒跳起來,這些都決定了她的呼籲效果隻可能作用於我身上。

我剛喘過來氣,忽然聽見由遠而近都響起警車的警笛聲。這下可好了!我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心說媽呀我終於得救了!

不一會,那些車來了,卻不是警車,還是出租車!

這一次,不知道有多少輛得到消息的出租車開了過來,紛紛停在錦繡公園門口。隨著撕心裂肺的急刹車聲一截截地響起,這條街被頭頂小白盒的出租車橫七豎八地堵得嚴嚴實實。而遠處還有警報聲,還有不知道多少車正在趕來搶錢!

新來的生力軍司機們一窩蜂地加入戰團,把新鮮的血液灌輸進混亂而盲目的戰鬥中。

伴隨著車喇叭聲的,還有一種恐怖的腳步聲,那聲音,隻有“萬馬奔騰”這個詞才可以形容得出來!

整個城市,似乎都在隨著那聲音戰栗!

那是人!無數蜂擁而來的人!

世界末日,怕不過就是如此吧!

看來這個五一長假,要成為狂歡節,要成為這個城市的全民搶錢周!

今天,就是開幕式!

我心驚膽寒地爬起來,無比後怕和鬱悶:我怎麼就成那個剪彩的人了?

“這……這不是搶人了吧?”老太太看著那些車,趔趔趄趄地後退著,驚訝地說道,“搶個人……會來這麼多車?小夥子,你可別去跟他們搶啊!”她說著,還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低頭哈腰地躲在老太太身後,心有餘悸地對她說:“我不會去搶的,你放心!--他們搶的就是我!”

“啊?他們為什麼要搶你?你是不是在加油站工作?”

“我……不是……我騎著摩托車,他們還非要拉我!”我指著那輛摩托車說道,“你看,我的摩托車就在那些正在摔跤--不,正在打架的人中間,那邊……”

“哎呀,那怎麼辦,你怎麼把車弄出來呀?你看,都快被人踩壞了!”

可不是嗎,那輛嶄新的摩托車已經被人推倒了,殘骸在人們腳下踩來踩去。張橫見了他的車,還不跟我拚命!我幾乎要哭了:“我……我自己人都是爬出來的,我可怎麼把車弄出來呀?那還是我借的車呢!”

“小夥子,別哭啊!我找兩個人給你把車推出來吧!”

原來這個老太太是錦繡公園門口開冷飲店的,她叫來店裏的兩個夥計,讓他們去推我的車。

這兩個年輕人早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魂飛魄散,挨了老太太好幾拐杖,這才畏畏葸葸上懷著上刑場般地悲壯向人群中開進。

無辜而倒黴的哥倆受了無比多的老拳和推搡才艱難地來到摩托車邊,還沒把車推走,就有人把他們倆拉開了。拉著他們倆的兩夥人還欣喜地高喊著:“到手了,到手了!十萬塊錢到手了!”--這兩個生麵孔,被那些人當成我了!

我正在為那兩個夥計揪心,忽然發現有一道目光熱辣辣地紮到我身上,讓我心中頓生寒意:人群中的老朱已經發現了我!

人高馬大的老朱站在那些人中間,恰如鶴立雞群,不過他被人包圍著、推搡著,一時擠不過來。我連連後退,撒腿就跑,卻不提防和一個人撞上了肩。

我的衝勁太大,無法保持平衡,眼看就要來狗啃泥,那人輕巧地反手一撈,就把我抱起來,順勢轉了個圈,輕輕放下。他的反應極快,動作一氣嗬成,那個舉重若輕,就像剛剛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捆稻草。

這個旋轉木馬可比剛才的好受多了!

這人穿著件半截袖的上衣,戴著個茶色眼鏡,叼著根煙--真難為他抱了我一圈,那煙上足有一厘米多長的煙灰竟然沒掉下來!

我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卻已經看清了那人的臉,差點又坐到地上--見鬼,我撞的是王大海!

“搶錢周”的主角來了!

我終於知道什麼叫“陰魂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