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些東西,心裏不停地想象著青紅做那些事情的情景:辛辛苦苦地去海螺大酒店尋找打火機、細心地去找煙、字斟句酌地寫這個紙條、低聲下氣地去哀求這裏的人,每見到一個出去或者進來,她就跑過去……
她一定跪在地上才找到煙的,因為那個床頭櫃很低;她一定等了好久才等到可以而且願意送東西的人,因為她不知道誰能給我帶這個盒子進來;她一定向那個人求了好久,因為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人認識我!她一定是一次次地滿懷希望地跑過去,然後一次次地失望……
我還想象著她說這些話的情景,我仿佛看見她就站在的麵前,甜甜地微笑著,叫我一聲田大哥,然後害羞地絞著手……
田大哥,我和姐姐都盼你回來!
她的話不停地在我心裏回響:盼你回來!盼你回來!
盼你回來嗬!
“青紅!青紅……”
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流了出來,我抱著那個紙盒,失聲叫喊。
哦!青紅,青紅,青紅啊!你讓我——
“小田,你怎麼了?”許阿姨聽見我的叫聲,急急忙忙地推開門進來了。
我無法回答許阿姨的話,我無法回應她。我的心裏,有一種無法抑製的哀傷,像洪水一樣把我淹沒,既是為青紅,又是為心瀾:心瀾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何嚐不是像青紅一樣時時關心著我?心瀾何嚐不是處處遷就著我?
我除了給她們帶來傷害,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嗬!
而她們,卻沒有一句怨言!
我田弘何德何能,值得如此美好的女孩無私地對我付出如此可貴的愛護、關懷?
我欠她們的債啊!
“小田,這是怎麼回事啊?”許阿姨疑惑地指著我懷裏的紙盒問道,“這裏是什麼東西?”
這裏是什麼東西?這裏是一個美麗女孩的心嗬!
“小田,你不要激動,你的身體要緊……”許阿姨掏出手帕來,給我揩著淚水,等我平靜下來,她輕輕地從我手中拿過紙盒。
“怎麼是一包煙,還有打火機?這是誰送你的東西啊?這麼怪!是個女孩嗎?”
我忍著心痛,點點頭。
“這個女孩對你可真好啊!你可要好好對她啊!唉!我就沒想到你會吸煙的,真是對不起……”
“不,我不吸煙了,我再也不吸煙了!”
“為什麼,你不是會吸煙的嗎?”許阿姨愕然地看著我,好半天才會意過來,說道:“是不該再吸煙了,為了這麼好的女孩,也不該再吸煙了!——這裏還有一封信,怎麼還沒開封?你還沒看嗎?”
信?沒開封的信?怎麼會?我抹了把眼淚,從許阿姨手中接過那封信來。
“我不打擾你了,你看吧。你不要太激動了!”許阿姨走出去了,還輕輕地關上房門。
信確實沒開封,不過看了那信封上的字,我卻又不想開封,或者說是不敢開封,因為,信封上麵是心瀾的字。
本來不該有這封信的,這都是因為你,因為愚蠢的你嗬!我一邊在心裏罵道,一邊下意識地去拿煙,不過抽出了一支煙,我又慢慢放了回去——我已經對自己說過,不再抽煙的。
我用顫抖的手打開了信封。
信紙被折成了一顆心的形狀,我知道,那是顆受傷的、痛苦的心。
那顆心的傷口是我造成的!
那顆心,會如何埋怨我、痛斥我、控訴我?
我緩緩地展開信紙。
阿弘:
你好!請代我向羅叔叔、蘇二叔、蘇三叔,還有蘇家那些姐妹們問好!
阿弘,當你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回農村老家了。我們放假了,七天。
不過,我不會再回這個城市了。
我們村裏需要一位教師,我回去當教師,不會離開那個鄉村了。
那天,你給我看了你和她的照片,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感覺被我纏得太緊了!
是我困住了你,對不起!我鬆手。
我們剛見麵的時候,你就說你想做一個軟件,我一直沒問過你的軟件是做什麼用的。前幾天我去三叔家找你,想見你最後一麵,向你道別,也想問問你的那個軟件。青紅說你住在羅叔叔家裏,還說那裏不容易進去。我猜你大概是不想見我才住在那裏的,所以我想,還是算了吧!
不過,現在知道你要做的是什麼了,我就更得離開了!以前你和蘇抗兩個人做軟件的時候,我一直都沒有好好關心你們的工作,真的是很慚愧!我一定是很多地方都做得讓你不滿意,你才會如此不屑於和我說你的工作。
我本該是你在這個城市裏最親近的人,卻是最後一個知道你的想法的人,我感到無地自容!
和時下流行的戀愛比起來,我們的感情缺乏很多東西,不僅心靈深處的溝通很少,表麵的那些也嚴重缺乏,比如擁抱,比如接吻,比如……我要感謝你,是你的恢弘沉靜讓我摒棄了那些浮華,是你給了我一次如此純淨的情感之旅。我們一同走過的路,雖然短,卻樸實無華,回想起來,分明風光旖旎、漫漫而幽雅。
當然,我現在也知道,你為什麼不像別人戀愛時通常做到的那樣,因為你心裏有一個人,占據了全部的空間,而我,在你的心靈之外。不過,我仍然要感謝你!
如果說,你的事業使你像太陽一樣,光芒四射、眾星環繞,那麼,我怕都算不上是你的一顆衛星,我隻是一顆流星,甚至一粒小小的星塵。
太陽有很多衛星,星塵微不足道。
如果說,你的心如永遠浩蕩奔流的河水,那我就像水上漂浮的浮萍。
浮萍遲早要落入河底,無法與流水一同奔向大海。匆匆而過的流水,也無法回頭看那終究會化成泥土的浮萍。
謝謝你告訴我,現在,是浮萍要融入泥土的時候了!
阿弘,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你的善良,如同你的才華一樣不容忽視,在我心中無法磨滅。我這片浮萍落在你這純淨清澈的水中,本是我的幸運,可是,終究要落到河底的宿命,卻又是我的悲哀。
被人綁架到車裏到處轉移的時候,四周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當最初的恐懼消失後,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這種情形我似曾經曆。現在我知道了那是為什麼了:其實,我一直都被你關在心裏,就像一個蝴蝶被封在瓶子裏。
你那燃燒的心把我封住,你帶著我去追尋著大海裏最深處的奇光異彩,不到最深處就不願開啟。
我從那些人手中逃出來後,就在想,不知道那個瓶子會不會被深海的重壓擠破,不知道那個蝴蝶會不會憔悴在你的心裏,或者,死在深海裏!
一個蝴蝶,需要的是明媚的陽光和鮮豔的花朵。
深海裏,有太多貪婪的暗影。水,是蝴蝶的敵人。
你要用你燃燒的心去照亮深海那夜一般的黑暗,我,要麼被你拋棄,要麼被你化成灰燼。
這兩樣你都不願意看到,所以,你才做出這樣的選擇,才給我看那些照片。我明白,你是為了我好。
阿弘,謝謝你!
我在你身邊,除了給你增加負擔、壓力,無法給你任何有意義的幫助。我無法像蘇援那樣,可以給你那麼豐富的情感體驗,或者整天照顧你,也無法像羅叔叔、蘇二叔他們那樣,為你的事業鋪平道路。我很抱歉,我是太笨了!
你不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所以你才能從事那樣寂寞而宏大的事業,我知道,你愛的人也該是如此。我很高興,你從來沒有感覺我身上有虛榮這一點——如果看到我那樣的話,你早就離開我了。可是和你的事業比起來,我太卑微了,我太渺小了。我既不能幫助你,也無法提出能夠和你的夢想比肩的炫目構思。
我隻可能生活在你的陰影裏,而你,不需要那些灰塵。
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那三個字,在這封信的最後,我卻要對你說:阿弘,我愛你!我是愛你的!
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說、也是第一次對一個男孩這樣說。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阿弘,我親愛的,你會想我嗎?
祝你的事業早日成功!
祝你們幸福!
附:
因為老是有個人打電話過來,我不知道他是誰。而且,我知道你會打電話給我,但我卻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麼。所以,我這些天一直沒有開機,對不起!
愛你的 心瀾
4月29日 夜 於蘇公館
讀著這封信,酸甜苦辣鹹喜怒哀樂一起在心中湧蕩。
讀完後,卻又什麼感覺都沒有了。
再讀一遍,還是如此。
像是有一道堅固無比的堤壩,把我的一切情感都堵住了。
翻翻夢飛的書看了半天,不知道裏麵寫的是什麼。
打開電腦開啟軟件,一個字母都輸不進去。
躺在床上蒙住頭,卻又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許阿姨過來幾次,似乎是對我說了些什麼。她說了什麼?
我對她說話了嗎?我說了什麼?
記不得了。糟糕,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你是怎麼了?你是怎麼了?你對心瀾,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
心瀾,你愛她嗎,她是那麼美麗善良?
不,不該這麼問!
心瀾,你不愛她嗎,她是那麼美麗善良?
我混沌的頭腦得不出答案。
我隻知道,我得去找她,得找到她、找回她、留住她!
我要懇求她,我要哀求她,我要補償她!
我要擁抱她,我要親吻她,我要……
直到手機的來電聲響起來,我才從夢遊般的狀態中驚醒了。
電話?會不會是心瀾的電話?
難道是上天賜予我如此的恩惠,讓我還能再聽到她的聲音?
讓我剛看完她的信,就接到她的電話,上天安排得如此之巧?
我抖抖索索地從書桌上抓起手機,按下接聽鍵,手機裏傳出的是一個男人不滿的聲音。見鬼,這不是心瀾!
“答應我的事情,這麼快就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