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豪門恩怨 老羅版(2 / 3)

喂完了甲魚湯,羅夫人就一聲不響地出去了,老羅又關了門,走到床前要扶我躺下。我卻不想再躺了,三天了,我的骨頭都躺得生疼了!

“也好,你坐著,咱們再說說話!”他說著,塞了個枕頭在我身後。他的動作很生硬,把我的胳膊都弄疼了,讓我想起了小七。看來他雖然領著一群武林高手,整天舞刀弄槍的,卻沒有幹過多少需要親自動手的細致活。他看到我疼得咧著嘴倒吸涼氣,有些尷尬:“唉,我好久都沒有……都沒有……到這個屋子裏來了,都不熟悉了!”

我知道他本來想說的是,“好久都沒有照看過別人了”,不過他說到房間,我這才注意到,這個屋子裏到處都是玩具,而且是嬰幼兒的玩具,牆上還掛著幾張老羅抱著一個嬰兒的照片,卻沒見他夫人抱著孩子的。最大的那個相框的照片裏,老羅是在海邊抱著小七,頭發被海風吹得散亂,他咧著嘴笑著,而不遠處卻站著幾個人,在他們後麵是一個女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是誰,我猜大概就是羅夫人。

這是小七夢飛的房間!

屋裏的擺設很樸素,老式的家具,桌椅都掉了漆。但是屋裏很幹淨,尤其是那些相框,明光可鑒,顯然時時擦拭,不像是很久沒人來的樣子。如果僅僅是為了我來,這裏絕不會收拾得那麼清潔、仔細!

“她一直睡這個大床?”我問道。

老羅一楞,隨即意識到我指的是小七,於是慚愧地笑了笑:“雖然這張床也給那些保姆們睡過,但是她確實也是一直在這張床上睡的!我真還沒想過給她買張小床--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我一邊打量著房間,一邊在心裏描繪著這樣的家庭場景:經常歇斯底裏發病的妻子,痛苦不堪借工作來逃避家庭責任的丈夫,他們隻可能擁有枯燥的夫妻生活,雖然沒有形同陌路,卻有過之而無不及;孩子極度缺乏父愛,擁有的隻是可怖的母愛、驚恐的幼年、灰暗陰鬱的童年!

這是沒有絲毫生活溫度、死水一潭的家!

這個家裏的老羅,確實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他有生活樂趣嗎?或者他意識到自己失去什麼了嗎?他的心裏,究竟是什麼狀態,當他每天在單位鎮定自若地製定萬無一失的縝密計劃去應對那些緊急事件的時候,會不會因為巨大的家庭壓力突然失去理智發狂發瘋?

我得不到答案。我在猶豫著,要不要問他關於蘇家二兄弟的事情。這會不會刺激他?會不會給他增加意外的壓力?

“我一直都沒去看過她,隻是通過幾個朋友去了解她生活的情況,給他們家送些錢!”他說的是小七。

“讓那些人裝病?”

老羅有些尷尬地笑了:“看來要瞞你些什麼可真不容易!不錯,我是這樣對他們交待的!老蘇家也應該清楚這一點,不過我們彼此都心照不宣,不往來也不說破!”

“這樣也不是長法呀!你想想,要是再過幾年,小七……”

老羅撫摸著桌子上的一個裝著夢飛照片的相框,沒有說話。看得出,他明白我的意思:再過幾年,夢飛大了,該出嫁了,他這個父親總不能還裝著不知情、不聞不問吧!

“就是現在,也不能讓她那麼老是呆在那裏,起碼得讓她去上學吧!”

“他們老哥倆也教那些孩子一些知識,不過具體什麼內容,那些缺少監督的孩子能學到什麼程度,那就難說了!”

我想起小六遠槐的那個筆記本,心想學習這事也確實得看什麼人,像夢飛那樣站沒個站相坐沒個坐相、咋咋呼呼的女孩,肯定是沒學進去什麼。

“你想一直這樣下去?”

“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在外麵我是風風光光,在單位裏人人都敬重我,認為我能力強,工作幹頭足,不知疲倦,什麼事情都能處理得有條不紊滴水不漏,深入到我們家裏才會發現,那一切不過是在逃避!可是究竟逃到哪裏,逃到什麼時候,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每次出去都要換套衣服,甚至連眼鏡都換嗎?”

我點點頭。以前以為是他那個特殊工作的需要,現在我知道了:他那樣做,不過是為了給外人看著覺得他的家庭生活滿足、幸福,他不想讓別人看他的時候,老用一種異樣的目光。他來自自己身邊的壓力已經夠大,不想也不能再增加外麵的意外壓力,那樣會把他壓垮!

我不想繼續討論過去的沉悶往事了,就問道:“你有沒有想過把夢飛接回來?接回來你們或許就會有所改變!”

“接回來?怎麼沒想過!我也偷偷地派人找過她,可她死活不回來!她說過了,即使我和她媽媽死了,她也是不會回來的!她恨我,她也恨她媽媽--我們這個家,總共就這麼三個至親的人,卻有著無法調解的憎恨!”

“孩子的話,怎麼能這麼去計較呢?”

“這個孩子雖然不在我身邊,但是她的性格我了解,她確實是那種有了什麼決定就死不回頭的人!她恨她媽媽和我,這都是無可挽回的了!”

“這怎麼可能,畢竟血濃於水呀!”

“這話是不假,可是性格決定命運!她是那麼個性格,也就決定了我們這個家庭所有關係的歸宿!”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呢,難道是因為許阿姨的病?”

“你知道她姓許?是不是他們告訴你的?”

“不是,我聽外人說的,就是來找你調級的那個人!”

“哼哼!他不是來找我調級,他是把我當台階去找某些人!”老羅說著,想起我問的那句話,憂鬱了起來,“我愛人是有病,很嚴重的病。不過,夢飛的離開不是因為她,也不是因為我的工作--我那樣拚命工作,隻是結果,不是原因!”

這個家到底是因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呢?我實在想不出來。

“也許,這些都是孽債,我欠的孽債!也許,這些都是我造成的!”他忽然有點失態了,拿起那個相框猛敲在桌子上,“就是我造成的!這些都是我欠下的孽債!”

過了好一會,他才平靜下來:“對不起!”他轉過身,低著頭不看我,隻是用手指捏著眼角。

“羅叔叔,你也不要太自責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我看著窗簾問道。

“現在是晚上**點吧!怎麼,我影響你休息了?對不起!我這就……”

“沒有,沒有!我睡了這麼久,怕是好久都睡不著的,我隻是怕影響你明天的工作!”

“哼哼!我的工作?”他苦笑著說道,“我整天像個機器一樣,還真的希望有什麼可以影響我那該死的工作!那個黑洞,把我的一切生活的樂趣都一掃而光……我恨那些工作,恨得要發瘋!但是,要是真的沒有那些工作,我怕更是要發瘋!”

“你的這種狀態,可對你的身心健康都不利啊!”

“不利?不利才好呢,我早就不想這樣活下去了!你知道嗎,我整天服用鎮定劑,就是夢飛的媽媽以前吃的那些--我們家,先是夢飛的媽媽吃那些東西,然後她不吃了,偷偷地夢飛吃,現在輪到我吃了!開始還有效果,可是越吃越沒有效果,越吃越得增加劑量,我的體內,已經對它產生了藥物依賴性!這麼吃下去,終究有一天會死掉的!報應!這都是報應啊……”

“這話言重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說的這都是事實:每個小時我都得服用幾片鎮定劑藥丸,不然我什麼都幹不成!就是睡覺的時候,為了吃藥,也定著鬧鍾,隔三個小時吃一次,否則醒來後就會發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成覺,我的所有的夢,都是支離破碎的……”

連在休息時做個完整的夢都無法實現,這實在是太可怕了,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樂趣?

“你也許要問,這樣還有什麼理由繼續生活下去?是啊,我也常常在想,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有什麼值得我這樣去做的?問到最後,我的答案是:還債!”

“還債?還什麼債?你欠誰的債了?”

“我欠我身邊所有人的債!”

我的大腦徹底當機了,“欠所有人的債”,這話也說得太離譜了吧!而且--我心裏還打起鼓來--他怎麼說的和我那些天想的一樣?

“這不可能!一個人怎麼可能欠所有人的債呢……”

“唉!開始我也不確定,後來我才認識到:我的生命就是來還債的!你是沒有經曆過我們那樣的人生階段,所以你會有這樣的疑惑,其實你隻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知道:如果一個人當過造反派,打罵、批鬥過別人,而過後他的良知才發現,他會不覺得自己該還債嗎?”

“造反派?”

“是的,造反派!我當過造反派,我曾經是這個城市最大造反派的一個頭目!我整過很多人,包括老蘇家兩兄弟,甚至文化大革命結束了,我都還沒有讓他們安寧……”

我覺得頭開始大起來:已經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了,為什麼一個造反派能在某地政府高層任職,繼續自己的威勢?難道清除文革餘孽的運動沒有波及老羅嗎?

“每個年代都有每個年代的傷口,這傷口有深有淺。你們的傷口可能是知識、學位的貶值,學到才能卻得不到認可。我們的傷口則是信仰和良知的迷失,我們不知道該去相信什麼、反對什麼,於是就隻能跟著大多數人前進,聽大家都相信的人的話,隨波逐流。直到走到懸崖邊才發現自己錯了,可是要回頭,已經晚了,悲劇已經釀成!那些罪過如何才能夠挽回?那可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一灘灘紅殷殷的血啊……”

老羅說到這已經激憤莫名了,他的臉色紅得異常,脖子上的筋也爆了起來,呼吸非常急促,我真的怕他會像我擔心的那樣突然發狂。

好在他靠了書桌,用有些顫抖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我的心才放下來--他有救急的藥!

他大概是想倒出一兩粒藥丸來,卻倒出了四五粒。他想把多餘的倒回瓶子裏,卻沒有成功,他似乎是急了,一把就把那四五粒藥丸都捂到嘴裏,表情痛苦地都咽了下去,然後像被拋上岸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