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事!我想出門一趟!”
“出門?那他們倆是?”
“三叔是怕我身體不好!怕我碰見某些人了被打--說是再打就打死了,所以……”
“那你要不要緊?我陪著你去吧!”老何關切地說道。
“沒事沒事!我能去!你們還有你們的任務嘛!你看我,能走能跳的--我不過是去打個電話!”我信口開河道。
“哦!原來是這樣,那你小心點!那邊有個電話亭!”老婁熱心地給我指著方向,引得我一陣鄙夷和惡心:兩個成年人在這裏哭,難道真的會是我去打個電話惹出來的?你們還真會裝呢!
“那麻煩你們看好他們倆啊!”我說著,腳下不停地向外走去。
“應該的,應該的!”老婁滿麵堆笑地說道,“你就放心去吧!這裏交給我們了!”
“小田……”三叔忽然嘶啞著叫了一聲。我回頭看去,隻見他的臉漲得通紅,他遠遠地把手伸向我,似乎想要把我抓住,但是他不知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嗓子,喊了我一聲就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瘦高的身軀震動著、搖晃著,似乎隨時要倒下……
三叔,對不起,我不能照看您了,您可千萬要撐住了呀!我看著屋裏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扶三叔坐下,心裏說,如果我不能回來,您可千萬別認為我不想給二叔完成他的工作!但我既然沒有做,光說就沒有意義,就像您沒說那個給我治病的方案一樣!三叔,您說您是了解我這個人的,您可千萬別誑了我呀!
抹了把眼淚,狠狠心轉過身,按老婁指的方向,我走進叢林。
在屋裏不覺得,走著高低不平的林中小道,似乎是在經曆難以控製的顛簸,渾身都開始疼起來,疼而且軟--這都到下午了,我可還沒吃早飯呢!
不,三天了,我都還水米沒進!我的上一頓飯,還是小九送去給我吃的,青紅、蘇援也給我做了,卻都沒吃上!
餓,無比的餓!無邊無際的餓!似乎每一個毛孔都張在饑餓的嘴巴,等待著我的喂食!
而我沒有滿足它們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吞噬我的肉體--我的脂肪,我的肌肉,我所有的儲備能源!
我學過生理課,我知道,這會讓我更弱。
心火繚繞,太陽也是正烈的時候,汗流浹背。
艱難困苦玉汝於成,自古英雄多磨難,事以難能所以可貴,而且,這也正是你清贖罪過的必須,是對你的必要懲罰!這個苦你必須受,隻有這樣,才能證實你的誠心,才能鼓舞你的決心和鬥誌,你不是總覺得自己是屬於最後一刻絕地反擊的人嗎,那麼,你就坦然地麵對這個現實,或者確切點說,你就認命吧!
可我總要有個方向吧,難道真的是去打個電話?
我站住了,頭暈目眩,我扶著一棵合抱的大樹,思考著我力所能及的行動方案。
陽光明媚,樹影斑駁,這本該是一天中思維最活躍的時刻,可是我什麼方案也沒有想出來!
不管要做什麼,我都必須先走出這片林子,我想著,尋找著路徑。
四周都是大樹和磕腳絆腿的灌木,陽光似乎在我頭頂旋轉。路在哪裏?我剛剛走過的路在哪裏?
哪裏是我來的,哪裏是我要去的?我分不清了!
我迷路了!
我跌跌撞撞地在林子裏摸索著,終於連路都找不到了。我倒下了,我的思維開始慢慢地遲鈍,我疲倦的身體在舒展,似乎正在融入大地。哦,躺在這裏真好!真希望就這麼一直躺下去,再也不醒來。
但你不能睡,你要醒著,你這是要去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一件足以把你自己感動得涕泗橫流、任何時候回想起來都會唏噓不已的大事,你得走,繼續走,找到路,找到方法,艱難但完美地完成它。
我撐起上身,然後把下身也慢慢地支起來。
可那是一件什麼事?我該往哪裏走?我這樣能走多遠?我這樣子,能夠完成那個不可能的任務嗎?
我又頹然倒下,陷入了昏睡……
“田大哥!你在哪兒?”
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之中,我似乎聽見有人在遠遠地呼喊。
“田大哥……心瀾姐……”
心瀾,心瀾是誰?
“田大哥……都怪我……我忘了……心瀾姐……留給你的東西……田大哥……嗚嗚……”
這是誰的聲音?他為什麼哭了?
心瀾?哦,是心瀾!那個陽光燦爛的女孩!那個被我傷害後失望地離我而去的女孩!
她給我的東西?什麼東西?
“田大哥……嗚嗚……都怪我……都怪我……都怪我嗬……嗚嗚……”
哦,這是小五!他該留在三叔身邊的,三叔需要他的照看,他不該來找我,不該來送什麼心瀾的東西!
我現在已經不需要心瀾的任何東西,因為我沒給過她任何東西!
你竟然沒給過她任何東西,你們交往了這麼久嗬!不過,你還是給了她一樣東西,那就是傷害!--你真可恥!
對,我是可恥!傷害了心瀾,這也是我的罪過之一!
對啊,你的罪呀!你還沒有去贖罪呢!你還躺在這裏幹什麼?難不成想投入大地的懷抱、假裝什麼大地之子?
你就別醜人多作怪了!
小五嗚嗚的哭聲時遠時近地傳來,他就在附近!他在找我!
我不能讓他看見我這個樣子,我不能讓他看見我還沒走!那樣,我就走不了了,我的罪責就洗不清了!我晃晃悠悠地爬起來,艱難地向林子深處走去……
多虧躺那一會,我恢複了一點體力。也不知道經過了多長時間的摸索,我終於走出了林子。
上天保佑,雖然我迷路了,卻沒走回去!
我看到了人,一個個的人。
坐在草坪上的人,坐在水泥椅子上的人,站在大樹下的人,一個個笑容滿麵的人,在我不遠處。他們在吃東西,他們在拍照,他們在唱歌,他們在談話,他們在活生生地演繹著生動的生命之歌。
真像是一個童話世界!
天哪!這是哪裏?我到哪裏了?
“錦繡公園歡迎您……”不知哪裏的擴音器在廣播著什麼。
錦繡公園?我怎麼會在錦繡公園這個既非市中心又不是郊區的地方?這個城市裏,什麼時候隱藏了這麼一片森林?
別想那麼多了,你該幹正事了!
“媽媽,你看那個人!”我正在茫然地尋找著公園出口,一個四五歲小女孩指著我,衝著一個年輕的女人說道,“他的樣子好可怕!”
她是在說我?她們為什麼要說我?我像傻子一樣看著他們,腦子一時反應不過來。
“晶晶,別那麼說別人!那樣不禮貌!你忘了,我告訴過你:和媽媽年紀差不多的,你都該叫叔叔!”
“那個……叔叔怎麼了?”
“看樣子,那個叔叔很累,可能是……沒有吃午飯!晶晶,你願意把自己的麵包送給那個叔叔吃嗎?”
“我……不願意!”
“為什麼?你來公園喂鳥兒,不是顯示自己的愛心的嗎?”
“可是……他很髒!”
“晶晶,這樣說很不禮貌!那個叔叔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工作,身上被弄髒了,說不定他就是公園的清潔工呢--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不怕髒不怕累,甚至連午飯都顧不上吃的叔叔阿姨,為我們打掃清理公園,這裏才能幹幹淨淨,我們才能開開心心來玩兒的嘛!”
“那……好吧!”小女孩跑到我身邊,把手裏的麵包遞給我。我楞了一下,接過來,忽然醒悟過來,舉在嘴邊,狼吞虎咽地大吃。
“嗬嗬嗬嗬嗬……”小女孩被我的樣子逗樂了,她看著我,驚異地問道:“叔叔,你是幹什麼的,從哪兒來的呀?”
“我……我……”我嘴裏塞滿了麵包,根本說不出話來。
“晶晶,別那麼追問叔叔,你沒見叔叔正在吃東西嗎?”晶晶的媽媽走過來,把手中的一瓶礦泉水遞給我道,“別吃得太快了,喝點水吧!”晶晶的媽媽長得很白,略微有點胖,聽她說話的口氣和內容,看來是個中產階級。
“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我一邊大嚼著,一邊問晶晶的媽媽。
“你是這裏的人,你不知道嗎?”
“我……我是來……看病的!”
“哦,原來你是蘇三先生的病人哪!他家在林子裏麵,大約得走一公裏才能到。你的方向錯了,從北邊林子進去,兩分鍾就可以見到他們家了!”
哦,怪不得那個老婁出林子打電話那麼快,原來我是繞了一大圈!
那小五肯定是向北走,當然也是找不到我的了!
何況我也不願意讓他找到。
“他們家怎麼住在那裏啊?”
大約看出來我是個讀書人,不是什麼暴徒或者無業流民,晶晶的媽媽熱情地介紹道:“這片樹林本來也是他們老蘇家的,以前還有個家具工廠和專門經營蘇繡的商店。建國以後,政府就把工廠和森林收回來了,建成了公園,不過他們家的樓還是他們自己住著的--那是他們家的祖傳家業!因為從蘇杭拉到這裏的蘇繡製品很有名,所以開始就叫蘇繡公園,後來改名叫錦繡公園了!”
她說著,忽然想起我的話,問道:“你是來看病的,找到蘇三先生了嗎?”
“哦!”我借著喝水的功夫,想著該不該說實話,喝了幾口,卻冒出個念頭:“我何不問問他們有沒有見到二叔?”
“哦!我聽說……他們家丟了個人,是個大個子,說是什麼精神病人,我就沒有去打擾他們!”
“你說的是……蘇……青河吧?”她猶豫著問道,“他是腦子有點不正常,聽說要搞什麼時間機器--真是……”
她的話沒說完,我卻已經忍不住了,說道:“你說他是異想天開,是吧?”
“可不是異想天開嘛!唉,哪裏會有什麼機器可以回到過去,或者跑到未來裏的呢?”
小女孩插話道:“媽媽,什麼是異想天開呀?”
“異想天開這是比喻不可能的事情,比如天開了一條縫隙!”晶晶的媽媽解釋道。
“天開了一條縫隙?那會不會有什麼東西掉下來呢?”
“不會的!你想啊,天怎麼會開了一條縫隙呢?”
“可是,天為什麼不能開一條縫隙呢?”晶晶歪著頭問。
晶晶的媽媽實在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就搪塞道:“天是不可能開一條縫隙的,要是……那是不可能的!”
我吃飽了,也喝好了,拍了拍小女孩的頭說道:“天已經開了一條縫隙了!不過有的人看不見!等你長大了,你就可以看見了!”
母女倆都抬起頭看天。
“沒有啊!媽媽,你看見天上的那條縫了嗎?”
“沒有!”晶晶的媽媽顯然對我的胡扯有點生氣了,拉著晶晶道,“我們走吧!”
“不!”晶晶掙脫了她媽媽的手,問我:“叔叔,你說天已經開縫隙了,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嗎?”
“沒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不過有個人掉下來了!”
“他在哪呢?他長得什麼樣?是不是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頭上有兩根天線……”
“眼睛不大,也沒有天線--我就是從天上開的那條縫隙裏掉下來的……”
“啊?怪不得你身上弄得那麼髒呢!你摔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