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何以堪(2 / 3)

“您沒有做錯什麼,這其實……本來就不是……”我說不下去,我的喉嚨裏被一團東西堵住了,淚水抑製不住地湧出來,我所能做的,就是把臉轉向床裏邊。

“不,這不可能!”門突然打開了,蘇援衝了進來,跑到床邊拉著我的胳膊,大聲地叫道,“我不要讓你死!三叔,我不要他死!你再給他看看,是不是哪裏弄錯了,你不要讓他死……”

原來蘇援和幾個人一直都在門外!現在,她淚流滿麵語無倫次地說著,搖搖晃晃已經無法自己。青紅一邊抹著淚,一邊走過來攙扶她。

“這一定是哪裏弄錯了!三叔,求你了……”

這不是哪裏弄錯了,一切都很正常。上帝創造的世界運轉得非常精密,他讓我們每個她都和別人有所不同,這種精密,有時會讓我們有些人無比憎恨。

“好了,好了,我再看看,你們先出去吧!”

“不……我不要……”

“好了,出去吧!他需要安靜,他不能受刺激,不能激動!”三叔說著,把快要癱在床邊的蘇援拉起來。

蘇援終於出去了,可不一會,我就聽見外麵有人嚎啕大哭起來。這不是青紅也不是蘇援的聲音,竟然是小七是聲音!這個直筒子對我的印象就像我對她的印象一樣,一直都不好,她有什麼好哭的?真是奇怪了!

小七的哭聲感染了那幫年輕人,他們也紛紛開始抽泣,從一樓大廳傳來的哭聲越來越大。尤其是小五子恩則,他寬厚的“嗚嗚”哭聲和小七響亮的“哎哎”哭聲一寬一狹,像是唱詩班裏的兩個領唱,浮在大家的聲音上麵,此起彼伏。聽得我不知道是該感激得傷心還是該氣憤得樂出來。

我看著三叔,說道:“其實沒什麼可查的了,是吧,三叔?”

三叔憂鬱地看著我,沒說話。

“人都有一死,這有什麼好哭的呢,那幫女孩子可真是的!”

三叔走到窗邊,拉開窗簾,關上窗戶,又把窗簾拉上,說道:“你以後別再抽煙了!實在想抽,我給你加點藥麵在裏麵你再抽!”

當醫生的人鼻子總是比一般人靈敏!

三叔在窗戶邊站了一會,最後歎了口氣,走出門,想來是勸那些如喪考妣大放悲聲的年輕人去了。

我見到三叔的時間不多,就是他給我上石膏時,兩個人在一起多待了會。我一直覺得他像老馬叔,比如,他的話也不多,非到必要總是不開口,再比如,他也是高高瘦瘦的。不同的是,他的頭發比老馬叔的少點,還有點謝頂,比起老馬叔來,三叔更多了些城市知識分子的儒雅。聽青紅說,找三叔看病的人還是挺多的,大都是在正規醫院裏沒治好的,或者是被正規醫院“宣判”過的。三叔是搞中醫的,按說要比起西醫來,不算很科學,可他硬是把不少被判了“有期”的人改成了“無期”。而且更特別的是,他的路子和別的中醫師的還不同,當然具體差別在哪,就不是我這門外漢所盡知的了。我所知道的,就是他翻我眼皮給我看病。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在別的醫生那裏見到過,包括中醫師。

三叔出去了,外麵的哭聲暫時小了點,可是沒過一會,反倒更大了。這還不如不去勸呢,我心說,這個三叔,大概也是屬於不善言辭、肚子裏有貨不會倒的人吧!

又過了一會,三叔的聲音竟然也大起來了:“怎麼都這麼不聽話呢?哭什麼呀!他這不是還好好的嘛!都別哭了!聽話啊,別哭了,唉,別哭了嘛……”我聽得這勸,感覺他純粹是在火上澆油,三叔同誌啊,你想給他們的哀傷情感踩刹車,就說一句“你們這麼哭的聲音這麼大,他也沒法休息,甚至會把他刺激壞的”,這不就行了嗎!還“聽話”、“不聽話”!他們就是聽了你開始說的那些話才嚇壞的嘛。

我沒有想什麼,或者準確點說是不敢去刺激。我自己挨下床,完全是下意識地打開床頭櫃,拿出打火機和一支煙,剛打著火,想起三叔的話來,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把煙點著來抽。

正在猶豫,忽然聽見下麵一個倉勁粗獷的聲音爆起來:“都在這嚎什麼喪!死了老子了嗎?”在那響成一片的哭聲裏,這個聲音像是一座大山突兀地在海麵升起,而且一下子就高聳入雲。

樓下頓時靜下來,那個聲音繼續道:“我才兩周沒回來,家裏就被你搞成這個樣子,你不去給人看病,在家裏領著他們這些鼻涕蟲哭什麼?”聽得出,這話是來人對三叔說的。

“我怎麼沒去給人看病了?不是那個小田一來就病倒在我們家了嘛!我在家給他治療嘛!”三叔急急的申辯道,“再說,我哪裏領著他們哭了?我不正在勸他們……”

“你看了兩個星期了,一個病人還沒看好--你到底是怎麼看的?你不是天天吹你自己的能耐,三天能讓人起死回生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能起死回生了?”

“你屋裏那堆破爛不都是這麼說的,什麼三日陽春、妙手慈心--還好意思掛到牆上!”

“那……那是什麼呀?那是人家送的匾,人家非那樣說,我有什麼辦法?這能代表我這樣說了嗎?”

“你叫喚什麼?你叫喚什麼?你倒說說你是怎麼給小田看的病,都這麼多天了還沒好?”

“他傷得很重……”

“你不是說那個姓羅的光禍害了他一條腿嗎?他怎麼又傷重了?”

“你聽我說完行不行!姓羅的是沒好好治小田那條腿,可是大海那不吃人飯的家夥跑來了……”

“大海來了?那小子在哪兒呢?”

“他打了人,你說他在哪兒?跑了唄!就是他逮住小田一通狠揍,把他打壞了……”

“這小王八羔子,還真無法無天了!平時我看他學武用心,都慣著他,他還真以為自己長著幾個卵子呢--有人生沒人養的家夥……”

“當著這麼多孩子的麵,別說得那麼難聽行不行……”

“王八蛋!我不管,要讓我見了他,我非扒了他的驢皮,把他剁碎了喂狗!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你能治好小田嗎?”

“我不會治好小田,我還不會治那個王八蛋嗎!”

“你說我叫,你倒是別叫呀--人家小田還在樓上躺著呢,他心髒不好,不能激動!”

“那孩子該遭罪了!我去瞧瞧他……”

“你也別去!你這個樣子去了,動不動就虎吼虎吼的,還不刺激他了?他現在正在恢複,什麼刺激都不能受,會昏過去的,甚至會……”

“啊?那……好吧!他現在怎麼樣了?”

“現在是沒什麼大問題了,不過,看樣子很糟糕!要好起來,難哪!”

“連你都沒辦法了嗎?”

“你以為我是神仙哪?我給他用了麻散子,讓他處於淺睡狀態,輸了五天的液,現在才好了點!不然我敢讓他醒?”

“什麼,你給他用麻散子了?那麻散子是能亂用的嗎?你老糊塗了?你忘了你老婆是怎麼死的了?”

“那是我沒弄成功好不好,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偷偷把那東西吃了,還吃那麼多!”

“我再一次警告你啊,反正那東西就是不能用!”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不用它用什麼?他那時一動就會昏過去,難道讓我把他抬到醫院搞全身麻醉嗎?那東西麻醉一小時都會造成難以恢複的傷害,你不知道?”

“就算是你說的那樣,怎麼會弄了五天?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偷懶了?”

也沒聽見三叔回答,大概對這種難纏的老頭,三叔也是無可奈何。倒是有人在替三叔申辯什麼,說了一會,那人不耐煩道:“那不是還沒死嗎,就哭成這樣!二子,你怎麼當的家?我不在,你就反天了?叫你學武術你不學,連點發明創造都不搞--整天吃飽了飯瞎蹦達,跳舞、跳舞!我看你都跳成半個女流氓了,你就準備這麼著混到老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