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冤家路窄(2 / 3)

大概從我的訴苦中找到了一點平衡,王響馬竟然沒有打斷我的話,所以我繼續說道:“你打滾的姿勢一定很拽吧,是不是你的小弟整天都在模仿你?--對了,還有,我還沒說完呢,我的肋骨也被你們打斷了,還有胳臂、鎖骨、股骨、鼻梁骨、肌腱拉傷、指甲毀容等等。醫生說,我就是好全和了,生活也不能自理,我的律師團也說了,就算判你們死刑、立即就地執行,我至少也得找你們先索賠個三、五千萬的--這還不加上精神賠償……”

“打住!”他吼起來,還一步跨上來,嚇得我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可惜輪椅不是智能的,無法和我心意相通,否則,早該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逃之夭夭了。

“三、五千萬是吧?三、五千萬是吧?我這就還給你!不就三、五千萬嗎!老子還給你!老子加倍還給你!死刑是吧?就地執行是吧?我這就來就地執行!”他咬著牙恨恨道,把一直拎在手上的衣服一下摔在地上,然後解開腰帶扣,抽出一條寬寬的皮帶,對折了一下,還拽了兩拽,皮帶發出啪啪的清脆撞擊聲。這聲音刺激了他的大腦,他興奮起來,高高地輪起皮帶,鉚足了勁就要往我身上招呼。

“等一下!”我喊起來,而且下意識地舉起雙手,像是要徒勞地擋住他的皮帶。

他像是知道我的反應,果然停下來,臉上很自然地露出譏諷的笑。我知道,如果他明白我為什麼要讓他等一下,他的皮帶抽過來,那隻會更狠。

我要他等一下,卻不知道該讓他等什麼。我看著他做出充滿張力的動作及憤恨表情停在那裏,充滿了戲劇的表現力,自己甚至都陷入一種極其不合時宜的期待,期待著極具爆發力的突發事件的發生,像是看到了留了懸念的一集電視劇中的尾聲。

該讓他等什麼呢?最好能等個十天半月的,真太困難了,就是等幾個小時也行啊!真該死,我一時竟然想不起來!好在我看到了手中夾著那支香煙,就慢悠悠地放到嘴邊,抽了一口,還夾著這煙指著王響馬說道:

“我叫你等一下,你盡可以等一下!你看我有一點想跑掉的心思或者可能嗎?你想打我,我不會逃跑,也不會叫人--我要是叫一聲,我就不算人!”

我說的話,前麵都是假的,因為我知道自己根本跑不掉,最後這句倒是實話--要叫人,一聲哪夠啊!我絕不會隻叫一聲,好吃好喝的都打嘴裏進,養嘴千日,用嘴一時嘛,夾槍帶棒的咱不會,高喊救命那可是每個人生存在世的壓箱絕活!

“哼哼哼!你倒是跑得掉啊!等我出了肚子裏的那口氣,你再說也不遲!”他說著又把皮帶舉起來。

“我隻說三句話,你聽完再打也不遲--你聽不聽?”我還是用夾著煙的那隻手指著他。

我的神態大概和目前的狀態極其不相符合,他疑惑地盯著我,看那樣子是有些了動搖了。但對一個流氓的念頭來說,動搖終歸是動搖,和放棄那想法完全是兩碼事,他們的頑固狠絕,那可以和咱們的XXX(此處省略三個字,黨派名稱)員有得一比。我還得再加把勁,把他的注意力從打人上轉移過來。

“我說的話,不僅每一句都和我自己有關,而且和你也有莫大的關係。聽不聽在你,要不要我說也在你。--我要是被你打得說不出話來,你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他一動不動,像是盯一隻忽然會說話的大貓,看了我半天。他腦子裏一定是轉著如下的想法:這小子真真假假的,到底想說什麼呢?他跑是跑不了了,我且聽聽他會說什麼!他轉完這些念頭,嘴裏不屑地說道:“哼!諒你也不敢和我耍什麼花招--告訴你,敢糊弄我,那你就等著後悔吧!你說吧--就三句,揀要緊的快著點說!”

“我……”我咽了口唾沫,費勁地開口了,“其實我……這不算一句啊!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有什麼話快點說!呆會兒,你可就說不了這麼利索了!”

“我知道,我知道,第一句,第一句,我想說的是……我想說的是……”

見鬼!我想說的是什麼呢?

上高中的時候,老師們常對我們說:在古時候,你們就已經是秀才了。現在想起那句話,感覺到一種極為難的感慨: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可那畢竟是說不清罷了,總歸還是有得說!像我這個秀才遇到流氓了,就連說話的權都被壓縮了,甚至無論說什麼,說完了,還要拿皮帶來打--為什麼沒個秀才來總結“秀才遇到流氓”的諺語呢?那會是什麼結局?有什麼最有效的忠告?有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可以避免皮肉之苦的至理名言?沒有,不是我學問淺,真的沒有!

--你要問我是咋知道的?這話說來就有點長:自打上中學時發現當國家XX(此處省略兩個字,高級公務員,一國一個)的夢想破滅後,我的理想就立即走向反麵,那就是,當一個高標準嚴要求的合格流氓,為世界留下一個集古今中外流氓無產者之大成的一代宗師,寬人恕己、生命不息、憤鬥不止、死而後已--讀者朋友們,您千萬別滿處說去啊,我可還沒結婚呢!這麼說吧,凡是和流氓一詞有關聯的字、詞、句、思想潮流、發展趨勢,我沒有一點不是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去關注了的,比如說--這種時候就不舉例子了。隻可惜後來,世事難料,陰錯陽差的,我連當一個假冒偽劣流氓的這個理想都沒實現,竟成一個大俗人了,一想起來,真是讓人唏噓感慨得涕淚橫流、悔恨交加、夜不能寐。為什麼沒有秀才遇到流氓的諺語,現在,我是總結出來了:一定都被流氓揍得說不出話,寫不成字了!

唉,今天讓我窮秀才再一次遇到這種惡貫滿盈的流氓尖兵,真是流年不利啊!我狠狠地抽了口煙,心想田弘啊田弘,你為什麼不說還有三十句,或者幹脆有三百句話要說,為什麼那麼小氣,說隻有三句話呢?這不是給自己出難題嗎?

這家夥給我的是什麼煙哪?我抽著那煙,疑惑這煙怎麼燃燒的如此飛速,這還沒抽兩口,就快到過濾嘴了!

我該對他說什麼,他才不會對我下毒手呢?說打人觸犯了法律、違反了道德禁忌?算了吧!這些人都是視法律為糞土,幹的都是殺人放火、放債抽頭、誨淫誨盜、踐踏道德的勾當,憑的就是對法律的蔑視或者仇視、和法律不遵守規則地賽跑才混得個如魚得水、飛揚跋扈,對他說這些那無疑是對牛彈琴。那說什麼?說琴棋書畫?拜托,熏陶他們情操的功課早幾十年就失效了,如果有效果,他也不會幹這行啊!這三句話,我可該說什麼呢?慷慨陳詞?對了,有個老革命好象寫過一首詩,裏麵有“任腳下響著沉重的鐐銬,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兩句。現在這情形何其相似啊:我是身殘,雖然誌不堅,但是手無寸鐵麵對強敵,而且,你看他那副皮帶舉得多有水平!不用化裝就可以上鏡了!這和幾十年前那幅場景多像啊!我現在是沒戴鐐銬,要套那句詩,那就該是“任腿上纏著沉重的石膏,任你把皮帶舉得高高”!不過,拉倒吧,那不過是給他當個笑料罷了,就算他不以為我是醜人多作怪,我這一“慷慨”,不在他心裏樹立起個酸臭的書呆子的形象那才怪呢!這事情要是傳出去,我就徹底沒法活在這個星球上,不一頭把自己撞死,也該移民了到太陽係外去了!這個人,我可丟不起!更何況,在文學作品裏,出現“皮帶”這種不雅的詞彙,總讓人覺得有點隱憂,比如,有鑽牛角尖的人可能就會問:皮帶?誰的皮帶,是被打者的,還是舉皮帶人的?被打者有皮帶,為什麼不抽出來反抗、拚個魚死網破?如果是打人者的,那他站在那裏,還忙著幹打人這種大動作的力氣活,他的褲子不掉下來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但是我該說什麼呢?

--不對呀,憑什麼要我說呢,我不該說什麼,我一張嘴,就等於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呀,我得拖時間,讓蘇援他們發現我失蹤了來找我。就算他們沒心沒肺地把我丟一邊,我也要給他們一個良心發現的機會和時間嘛!

要拖時間,就應該把這王某人的話匣子打開,讓他盡可能地多說才行啊!

可這會子工夫,對著這麼個主,皮帶已經朝我舉起來,都火燒眉毛了,能讓他說什麼呢?

對了,最好是讓他來個人生表白,從小到大都來個“聽流氓說那過去的故事”,真不行,來個冒牌大學生的自我介紹也行啊,挨一分鍾是一分鍾。

打定主意,我抽了口煙,又裝著咳起來。咳得我嗓子都有點疼了,這才感覺到,咳得有點過分了,我咳的這幾口和大領導們講話前拿腔捏調地清嗓子的頻率有得一比。

“嗯,嗯,嗯!這個,這個,大海呀……”

“大海是你叫的嗎?”

“這個……哦,對不起,王哥,是王哥!”我陪著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傲慢神情。他大概也不喜歡我這麼“王哥”長“王哥”短地叫他,不過他的文化程度估計也不高,可能也沒想出什麼更貼切的稱呼,也就把那一肚皮鳥氣給忍了。

“王哥呀!這個……”

“別在這磨洋工--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好好,我馬上放--不不不,我馬上說。”我又嗯了兩聲,說道:“我可聽人誇過你了:你從小到大,那真是好漢做定,好事做盡--從來都是欺負那些沒能耐的人,欺負那些比你小的、沒你力氣大的人。那人還給我舉了好多例子,說某某人比你厲害,你就沒敢動他,還有誰誰比你牛,你見了他,扭頭就跑了。有一次,你見了個人,更是連褲子都沒來得及套上,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