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日,或者愚人節(3 / 3)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房間的裏裏外外終於都布置好了,舉目一望,紅紅綠綠的氣球中彩燈閃爍,喜氣洋洋,倒真讓人有紙醉金迷之感。我被蘇援推到屋裏的時候,大廳中間已經擺好了一長溜桌子,我們就在那簡單地搞了個自助餐。老五給我端水喂飯,非不讓我插手,說什麼“二姐說了,今天什麼都不讓你動。讓你像個皇帝一樣,過完自己的第二個本命年的第一天”。唉,連我的本命年都查出來了,想來別是什麼也就差不多都知道了,他們是不會怕我了,還有什麼好說的,就按他們說的做吧!讓人喂飯搞得我如坐針氈倒也罷了,那個老七還給我係了個白色的餐巾圍脖,拿著奶瓶讓我喝牛奶。我拚死不喝,她還“乖啊乖啊”地勸,讓我出夠了洋相!萬般無奈之下,我叼起奶嘴,腦子裏就開始恍恍惚惚的,感覺像是時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一歲的光景--就差坐在搖籃裏了!重新從一歲開始生活誰不想啊?可這“一歲時分”,周圍都不是我認識、我願意親近的人,舉目無親,我傷心得直歎氣。雖然說老大不情願,但是畢竟當了“皇帝”,我也就忍了,隻可惜錄音機裏不停地放著《祝你生日快樂》這聽爛的樂曲,弄得我直倒胃口。我叫換個曲子,哪怕是《百鳥朝鳳》那麼鬧的都行,蘇援卻執意要放這個曲子。我花了十二分的口才、三十六計幾乎都用遍了,態度也從循循善誘、義正嚴詞一路下滑到無賴狡辯、歇斯底裏,說得我口幹舌燥最後隻有喘氣的份,卻無法阻止她成功鼓動那幫小朋友,徹底將我逼到“寡人”的位置。唉,真是一場災難!聽著那洋曲子,我隻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哪,放著更好聽的不聽,沒法說!他們那裏知道,在我們這些“老革命”心裏,這根本不是過生日--明明是過愚人節嘛!

好在青紅也幫我找到了那個定時炸彈,算是這場灰暗災難中的一點亮光。真是難以想象,蘇援竟然把它放在樓頂的雜物櫃裏!吃完了飯,我被老五推到外麵草地上享受陽光,聽青紅說了這個地方,驚得都呆了!看著青紅一臉的激動,等著請賞邀功,我卻連句讚許的話都說不出來。心裏暗暗思忖:蘇援也太粗心了,這要是有個雷電光閃的,那一屋人豈不全報銷!雖然現在天是晴得不錯,可我冤得都到這份上了,誰敢保證老天爺不會忽然正經一把,替我發一下雷霆之怒?就算他不屑為我這種小角色費心,現在可是驚蟄時分,打幾個雷就是他的活,他要是來顯示一下公事公辦的一麵誰投訴他去,這時節,幹這個可是他的本分!而且--老話說得好--天威難測不是嘛!更何況,下麵已經打打鬧鬧得像地震了一樣,蘇援就不擔心那玩意兒隨時可能會爆炸?

“我費了好大勁才找到的,這麼大,像個皮老虎!”青紅興奮地向我比畫著說,“原來姐姐喜歡把東西藏在那裏,等一會,我要好好去檢查檢查她還藏了什麼好東西!”說完了,一臉的憧憬,仿佛那裏有個拉著匹白馬的年輕男性。

“千萬不要再去了,那裏很危險!”

“我不怕!”她豪邁地說道,“我現在也已經是連炸彈都不怕的人了!”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你去了,萬一被你姐姐看見,我的事情就砸鍋了!”

“你的事情?能不能告訴我你的計劃是什麼啊?”

說實在的,我真的不忍心拒絕她,可我確實還沒什麼切實可行的計劃。我知道蘇援把炸彈拿回來,這已經成了又一個讓我頭疼的問題了,就算老羅可以原諒我不辭而別,但定時炸彈這樣的問題,絕對非比尋常,不能拿一般的東西來作比較。蘇援他們說到底是年輕,可以做事由著性子,我可早已經是成年人了,哪怕這炸彈是老羅他們安的,沒有確實的證據,我也隻有交還給他們,他們打落牙齒往肚子咽那是他們的事情,僅僅憑著一點懷疑就似匿高度危險的爆炸品,怎麼說都不是明智之舉!

“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啊?難道我們不是好朋友了嗎?你不是說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嗎?”

“小四啊,不是我不告訴你,是沒法告訴你。你長大了就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可以隨便告訴別人的,哪怕是你最要好的朋友、你的……”

“哼!我知道,你是嫌我小了。其實我早就不小了,我都……”

“田哥!”老五忽然開口了,我一回頭,看見他衝我擠了擠眼睛。我明白了,是蘇援來了!就大聲衝青紅說道:“你去給我拿個橘子吧!”

青紅剛離開,蘇援就過來了,她支開老五,看著他走遠了,這才對我說道:“怎麼我不在她就在,我一來她就走?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呢?”

“我讓她去給我拿……”

“行了,別胡扯了!又是拿止疼藥是吧?我推你一上午,你說讓她去拿止疼藥,一直到下午吃飯那會子,她都沒拿來--你也這麼大人了,就算哄人,也找個有心的來哄好不好!”

“你怎麼這麼說話啊!她還是你妹妹呢!你看她那麼小、那麼年輕可愛的小人兒,我哄她幹什麼?”

“哼,‘那麼小’、‘年輕可愛的小人兒’!是人小鬼大吧!”

“你越說越不上路了,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妹妹呢!”

“我是不該說她,我該說你才對!她是小,是年輕可愛,就是因為你呀--”她用指頭戳了一下我的頭說,“她現在變壞了!都是你教壞她了!”

“怪不得人家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姐妹倆說話都一個樣!”

“她說什麼了?”

“她說,有個人把她的胖哥教壞了--對了,蘇抗在哪兒呢?”

“想知道嗎?答應我一個條件就告訴你。”

“別了!我不會告訴你那下半句話的!”

“你怎麼知道我想說什麼?”

“都寫你臉上了!你的臉那麼……”

“住口!不許說我臉大。我的臉不大!”她一下捂住臉頰,像是一放開會膨脹似的。

“唉,憲法都說了保障公民的言論自由,到你這都被剝奪了!其實臉大點也不錯啊,你看青紅,臉如玉盤,青春曼妙,活脫就是一個月中仙子嘛!”說到這,一見她一臉怒氣,我忙改口道:“好吧,就算你的臉不大……”

“不是‘就算’,我的臉本來就不大。少跟我打馬虎眼,你說是不說?”

“你威脅我是不是?我還告訴你了,我這人吃硬不吃軟的,你對我越厲害我就越不當會事兒!”

她沒話了,過了一會,她才期期艾艾地問道:“你覺得,青紅的臉型,真的好看嗎?”

“好看啊!”

“真的好看?”

“是啊!大大的臉盤,就顯得又豐滿又健康,白裏透紅,如詩如夢,當然好看了。”

“哼!”她別過臉去,不想再理我了。我想這打擊夠她受的,現在倒是個進攻的好時機,就幹咳了兩聲,說道:“不過呢,我一見那種臉型的人,就像見到了個小妹妹,特別喜歡,不過心裏是不敢過分親近的,我總怕……”

“怕什麼啊?”她像是看到了希望,眼中放出光彩來。

“你知道,小妹妹什麼的,總是很任性,很不懂事,隻顧自己開心,不會照顧別人的心情,所以我雖然喜歡那樣的臉型,但是……”

“但是你不會去親近她們,是不是?”

“你真是聰明的--人!”我本想說“聰明的女孩”,但是覺得那太肉麻,就改了口。

得到了“皇帝”的表揚,她臉上竟然第一次露出一絲羞紅,不過這紅來得快去得也快,也就兩三秒的光景,連個過度都沒有,她就忿忿說:“你說不會去親近,還不是和她交頭接耳、唧唧喳喳的。”

“你真是冤枉我了,你知道我和她說什麼嗎,我和她是在說--哎呀!我是個大男人,不好意思說出來,可是要說出來,你又該不好意思了!”

“你想說什麼,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剛才不還是和她偷偷摸摸地在這說話?你們在說什麼?”

我故意逗她道:“你別逼我行不行!”

“不行,你得告訴我,不然,你別想知道蘇抗在哪!”

“好吧!我告訴你。”我裝著左右看了看,然後示意她彎腰。她低下身來,耳朵湊在我嘴邊,那股曾經讓我忌諱不已的氣息又占據了我的嗅覺。但奇怪的是,這次她給我帶來的,卻是一種難以抑製的麻癢。全身三百六十五萬根汗毛,都像聽見了DJ音樂的舞迷一般,有股想立即起身跳上一段的衝動。

真是見鬼呦!我心說,這二十多年,你都白活了不成,真刀真槍的時候到了,你那老僧入定般的涵養功夫卻都哪兒去了?我深吸了口氣,平定了一下心神,低聲說道:“我是在打聽你!打聽你喜歡的、不喜歡的,打聽你的年歲、生日,我是……”

我停了下來,那迫在眉睫、完美無瑕的臉在我眼前一動不動,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一樣。我問了一句:“你聽到了嗎?”她的眉頭疑惑地皺了一下,而後,臉卻就開始慢慢紅了。她聽到了!

她直起身,臉已經成一塊紅布了,卻絲毫不去掩飾,她昂著頭,有點輕蔑地說:“我說你壞,沒說錯你吧!”

“那是我的事,和你不相幹--現在該告訴我,你那個弟弟在哪了吧?”

“哼!說到底還是為了這個問題!”

不好,這魚狡猾狡猾的,看樣子是要溜!謊我都撒過了,你溜了那怎麼行?那我還不如問別人呢!我趁熱打鐵道:“其實我還有好多話,不過不好意思對你說,就比如剛才那下半句話,我說的是‘我是……’”

“行了,別說了!你嘴裏亂跑火車,說什麼話會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像是腳底踩著了火,急忙把我向屋裏推,一邊還對我說道:“今天這裏有好多人呢!你別那麼無恥,什麼亂話都亂說!我告訴你,蘇抗現在就在他自己家裏!今天他也會來的!”

“真的?”

“我騙你幹什麼,我這麼多人都找了,不找他來怎麼行!不過他可能要晚點來。”

“怎麼了,還有人監視他嗎?”

“一時說不清楚,他來了你問他吧。”

“你別那麼急嘛!等一下,你推得我風馳電掣、兩耳生風的,我都害怕了!”

她慢了下來,卻不敢再呆在我身邊,徑自向屋裏走去,還沒進門就喊道:“老五,老五,你該幹什麼,都忘了嗎?去幹你自己的活!”

唉!我歎了口氣,心裏想,女人啊,她們的天敵都是愛情!無論多麼堅強或者是可惡的女人,其共同的命門都是愛情,經不起哪怕最細小的那根羽毛的輕輕一碰。

可是,你知道我想說的是什麼嘛,就像見了老虎一樣跑了?

你知不知道,我想說的那下半句話是--我是騙你的!

你聽完多好,以後搞出誤會來,我擔當不起啊!

不過,這話是該對她說,還是對我自己說?我有點疑惑。

老五老也不來,也不知在忙什麼。春日下午的兩三點,陽光正好,我一個人在外麵,卻沒心思去獨享它了。

這玩笑開大了,我有點心驚肉跳地想,怕是不好收場啊!田弘啊田弘,你說你把老四老五都擺平了,問他們中哪個不行,非要去問她蘇援,還這麼問,這不是給自己下套嗎?怎麼辦,怎麼辦?老五,老五在搞什麼,怎麼還不來?一時間,我感覺沒了老五做我的智力參照,我什麼都想不動了,自己也有點不習慣了。

“田先生,好自在啊!”

從我的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是誰呢,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我轉過輪椅,看見了一個年輕人,他的雙手都插在質地頗佳的西褲褲兜裏,上身的西裝是披在左肩上的,還不倫不類地戴著個禮帽。他嘴裏叼著一根煙,他看著我,一臉的壞笑。

我真希望自己是在做夢,可是看了看周圍那真實的一切後,我悲哀地發現,不,我不是在做夢,而且,更悲哀的是,我認識他!

剛得到這個結論,就聽見輪椅止不住地發出一陣陣的咯吱咯吱聲,聽那令人心碎的聲音,沒散架也差不多了!

王大海!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