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之戀》——永恒的人性經典(3 / 3)

雖然最終還是阿秀主動退出,但我們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對於剛剛成熟起來的阿純,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恐怕也是任何一個男人所能做的全部。畢竟,已經發生的過去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對這種事情耿耿於懷,於事無補。而且,那種事,事先誰都是不想的,事後想想誰都會後悔。和阿純打零工比起來,阿秀拍A片的收入無疑是天價,但是出賣靈魂盡管收入不菲,卻照樣經不起欲壑難填的無底洞般商業社會的盤剝,所以,阿秀來到富良野時,和阿純一樣兩手空空,家徒四壁。所以,什麼是應該堅持的,什麼是應該被唾棄的,也就一目了然。如果說阿純是懷著深深的遺憾和傷痛離開東京的,那麼阿秀除此之外,更是懷著深深的懺悔來到富良野的,她已經還原了她的本色。如果大家都不知道阿秀過去的事情,阿純和阿秀的結合將是必然的,也會是幸福的。事後之師我們誰都能做,但對身在痛苦迷局中的阿純,我們實在不能再要求他做得更多了。我們所能記取的,隻有恩格斯那句話:一個民族,和一個女人一樣,失貞都是不可原諒的(大意)。可惜,成長時期的阿秀,一定是沒聽過這句話。

經曆了這次挫折,阿純基本成熟了。他的情愛觀,向具有責任的愛這個最完滿的階段邁進了。在富良野畢業,阿純第一次為女孩動了情。在東京畢業,他有了性的經曆。再次回到富良野,他終於在社會這所大學畢業了。不再為虛妄的情所困,也不再會為一時痛快不計後果、不顧一切,他的愛情觀有了更深刻、更有意義的內容。這次畢業,是他人生取得的第一份合格證。而憑著這份青澀的認證,他具備了獲得完美愛情的資格了嗎?相信此時的他已經明白了,將情與性結合起來,那隻是狹義的愛情,廣義的、能夠獲得幸福的愛情,必須再加上合理的責任感,盡到充分的義務。而這,在他經曆了痛心的破產負債後,獲得的最後一份愛情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阿純是幸運的,是創作者倍加愛惜和保護的,所以他又遇到了一位美麗的女子,阿結。

阿結的過去也不是完美的,但是有句話說:殘缺,也是一種美!這種美,阿純看到了,也珍惜著。阿純得知阿結有個丈夫的時候,其打擊不可謂不沉重。但是這種打擊,已經成熟的阿純很快就挺過來了,而且接二連三地挺過了阿結蠻橫得近於荒誕的公公、阿結憤怒粗野丈夫、甚至包括父親五郎的重重阻力,和阿結走到了一起。尤其是挺過了阿結的丈夫這個看似無法逾越的阻力,是具有標誌性意義的,是阿純生命裏的新的起點、新的高度。在和阿結的交往中,他從來沒有和阿結“做”過,更重要的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一點與玉子的交往、與阿秀的交往比起來,已不可同日而語。也多虧了有前麵那些磨難,阿純才一步步成長起來,並最終取得了勝利。這個勝利中,不僅包括了贏得阿結,也包括戰勝自我,勇敢地直麵前路的困境,甚至是高達一千五百萬日圓的債務,都可以毅然決然地承接下來,舉重若輕。這說明,他一直羨慕的正吉的“男子漢氣概”,他自己也擁有了。阿純的勝利,是高尚情操、純潔人性的勝利。它寄預了創作者對農業文明那種可貴精神原則的期望。

當然,對阿純打贏這場愛情保衛戰的方法,我們還是要深入地探討一下。有朋友對我說,阿純是把阿結從她丈夫“哀求”過來的,跪在地上求過來的——當然也包括尋找“海驢”感動了阿結的丈夫,那麼,事實是否果真如此呢?

日本民族一直延續著中國漢唐的古老風尚:古人所謂的“坐”,其實就是跪,凡和人鄭重交流,都是跪地的(嚴格來說是“席地”,比如在幾場農會中談債務的戲中,我們可以看到,大家都是席地的)。這是一種尊重,而不是劃分尊卑、自貶身份。阿純說自己是“和平主義者”,不讚成阿結開槍來解決問題,其實就是沿襲老一輩的那種以理服人、以誠待人、不逞勇鬥狠的淳樸風尚。試想一下,如果阿結丈夫繼續對阿純進行毆打,那麼,已經被打了,也明知道可能會被打,還手有什麼難的呢?可還手有什麼作用嗎?就算他通過開槍,或者找來更多的人,把阿結的丈夫“打”敗,這種勝利會有什麼意義嗎?這就能夠使他“贏”得阿結嗎?從這裏,我們也就可以看出,創作者對人性、對崇高道德觀的肯定,而不是像“海驢”說的那樣,不出手還擊就是個“孬種”。

也有朋友說,就像瑩瑩通過送別時跟著車跑來催淚一樣,阿純的“催淚點”就是他自己也哭,他是個“好哭精”。對此,我隻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動情處。一個沒有眼淚的人是個可怕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一個人失去了感動,他的青春也就開始荒蕪,而缺乏眼淚的所謂成熟,其實不過是世故,是失掉單純、人性淪喪的標誌。那些譏諷為劇中人物的遭遇而流淚、自謂成熟的人,不知道自己才是悲劇的主角。

在和阿結的交往過程中,阿純的道德觀也隨著進一步升華,並最終不再逃避天文債務,而是勇敢地麵對。我們也有理由相信,不僅僅是愛情、債務,整個人生觀都已經成熟的阿純,未來的道路上,依然會有重重困難,而我們的阿純,也依然都不會再逃避,盡管他的方法和新的社會、時代的流行方式會有不同,盡管還有那麼多五郎的可貴品質他還不具備,盡管他還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是,他不再會逃避了。

我相信,在日本,確實還生活著千千萬萬個阿純。現在,他們也許已經進入中年,不管他是否情願商業社會、現代化農業勢必會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印記。想像一下他不再像父親一樣燒碳種田,而是開著拖拉機,撒著化肥,或者雇傭工人來做這些,甚至也把別人的田地據為己有——他可能過上了“發達國家”的生活,然而,這已經不是我們喜愛的那個阿純了,我們不留戀貧窮,但是我們留戀那個人人和美相處的桃花源般的年代……

我們所以熱愛《北國之戀》,熱愛阿純的形象,難道不正是對這種成長曆程的認同、共鳴,對艱難生活中體現出的人性魅力的崇敬嗎?

讓我們衷心地為阿純祝福!這祝福,也是對我們自己青春時光的祭奠!因為,我們曾經就是阿純!

關於瑩瑩和草太及其他

如果說,阿麗少女時代的美好形象具有相當的迷惑性,那麼,阿瑩少女時代的善解人意一樣,則具有更大的迷惑性,其實阿瑩是很自私的,她也是被商業社會改變、異化的人物。她生活在父親和哥哥的溫暖光芒中,也生活在他們的陰影下。

她先拋棄了父親五郎找勇次(多次過家門而不入),再拋棄了勇次找那個孩子都比自己大的主任醫師(從這裏,除了自私,我們還可以清楚地看出瑩瑩身上濃重的戀父情結。單親家庭,唉!)當她被那個主任醫師拋棄後,才終於發現自己人生的正確方向接受了正吉。

她為什麼拋棄單純癡情的勇次,劇中沒有交代明確,當然,我們少看了三集,而中央的譯製片還剪輯了很多。

其實想想就能知道,她為見勇次,多次過家門而不入,聽任老父一人在家孤單寂寞,就可知她的心腸很“硬”。後來寧可到處借錢也要堅持和那個醫生在一起,加上她在受到阿純債主斥責的時候不由分說地衝父親發火,也證實了這一點。當然,這背後,是她個人的對抗世俗、甚至對抗自身軟弱的不屈精神。盡管她的情感之箭發錯了方向,注定她無法得到渴望的幸福,但是這隻箭,因為發射者不懼一切的勇氣,卻足以將社會的一切藩籬穿透。可以說,她的變化是必然的,隻不過確實太突然了點。

關於勇次,我猜導演是怕演勇次的那個帥哥會搶阿純的戲,或者那個帥哥有別的合同,無法繼續演下去了,所以讓他道出瑩瑩的情感變故,給了我們當頭一棍後,就幹脆把他從劇中刪掉了。其實他的塑造並沒全麵完成,有些單薄,光是癡情,應該還有更多的發展空間,也會有更多更好的戲在後麵,就像正吉一樣,應該有些層次,至少該有個變化(阿純都變化那麼多次了),讓這個人物形象立體起來。可惜,他就這麼被……

再說說草太吧,他身上有日本民族很多的標簽式特點。

他開始完全是個鄰家大哥的完美形象,熱心、積極,富有愛心且心胸寬廣(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愛子也做過某些對不起他的事情的時候,並沒有怨恨愛子,也沒有像阿純對阿秀那樣有所猶豫,反而還去勸慰阿純!)在商業社會沒有具備衝垮農業文明的時代,他也是四處奮爭,卻屢屢失敗(就像日本)。在一些回憶片段中,我們可以看到他還曾經搞過拳擊。可是後來他也變了,因為商業文明開始大行其道了,他的性格,使他的理想和抱負有了施展的空間。其中的過程,我們沒有完全看到,等我們的編劇把阿純和草太聯係起來的時候,卻是另一幅場景:大家都在慶祝正吉和瑩瑩訂婚——這本該是這個熱心的老大哥最積極忙碌的時候——而他卻為了使病害不影響自己的地,開著拖拉機在別人的地上撒農藥!他為了人家的十畝地,拒絕了共同承擔債務的請求,而且是第一個拒絕,那種狠,完全是個冷血資本家的形象了。後來他自己解釋說“我們農戶不這樣做,是無法在這個社會中生存下去的”。他不停地擴大產業規模,為了自己的農田蠻橫地在完次的地上撒農藥,使完次幾年的辛苦努力付諸東流、毀於一旦,卻絲毫沒有歉疚……

草太的經曆,和日本整個國家在明治維新後的一貫做法都是一致的,擴張、侵略、崇尚強者(包括崇尚扔了原子彈的美國)、弱肉強食,罔顧道義與職責。

因為在開始階段將草太塑造得太完美,而且還保留著某些可以說無比美好的本性(比如借給瑩瑩錢去生孩子並鼓勵她把孩子帶大,比如勸正吉去向懷了別人孩子的瑩瑩求婚,比如賣力地操持正吉和瑩瑩的婚禮),所以,後來草太“順應”時代潮流而采取的“合理”做法,就在草太這個人物身上發生了嚴重的衝突。其形象就開始發生突兀的變化,而某些道德感在坍塌式的下滑——他維護的隻是自己的親人,或者堪比親人的鄉親,如五郎、阿純、瑩瑩,而對那些關係比較遠的,如完次,則嚴酷無情,像阿純說的那樣“為了成功可以不擇手段”,甚至說出要失敗的完次“**裸地從這裏滾出去”的駭人聽聞的話來——這恐怕就顛覆性地違背了創作者的初衷。但是盡管現實是無情的,藝術卻依然不能超越現實。社會上確實存在著像他那樣人性慢慢泯沒、一點點變得冷酷的人,而且數量越來越多,這一點,我們可以聯係到我們自己身邊的人來看(比如中國的黑窯奴、發達地區的血汗工廠)。草太具備奮爭的性格,社會又給了他這個環境,所以,草太的變化是可以想見的,合情合理的。也正因為這個變化,草太這個人物的性格、情感更富有層次,更真實,反映了日本整個社會大環境發展變遷下個人命運的變化,也更反襯出五郎、阿純所堅持的精神原則的可貴。

好在草太及時地死掉了,如果草太不死,任其這樣發展下去,而不出現人格分裂,無疑將會引發更嚴重的悲劇衝突,而他可能傷害的,恐怕就輪到自己身邊的那些親人、朋友了,這將會是更大的悲劇。說到底,他的死,是創作者對這個人物的愛,是對舊有社會生活方式的維護與留戀,是對新的社會發展方式的批判,而不僅僅是為了刺激我們的淚腺。

我猜底下不會再有續集了,因為再拍就到了電子時代——連大介都已經開始手機戀愛了。而日本的農業也完全進入了現代化,昔日的農業文明景觀基本已經蕩然無存,而沒有了這些,作者塑造高尚精致人性的環境也就消失了。

當然,這對於熱愛《北國之戀》的我們來說,無疑是個莫大的損失。但是創作者想說的已經完全說了,底下的故事,需要我們自己來判斷、來演繹。而如果看過這個片子,卻還不知道人生的路該如何走、遇到事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或者不知道該堅持什麼,那就完全是入寶山而空手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