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差不多每天都要到新義州去。新義州的飯店很少,我們隻能在海關旁邊的一個飯店吃午飯。而這個飯店每天中午永遠都是煎牛肉。這是朝鮮風味的一種吃法。就是在一個平底鍋上放點油,在上麵煎切好的生牛肉。然後蘸調料吃。再有的就是朝鮮泡菜。主食是朝鮮冷麵或米飯。這種東西偶爾吃一次還可以,每天都吃就不行了。到後來幾乎聞到牛肉的味道就要吐了。在那裏吃飯一般都是朝鮮客戶請我們。他們帶支票就可以結算,而且價格很便宜。如果我們自己結帳,四個人吃一頓煎牛肉,大約需要50-60美圓,貴的令人咋舌。但是又不能回去吃飯,雖然一分鍾就能回國,可來回海關檢查的手續煩瑣,要耽誤很長的時間。
為了解決中午的吃飯問題,我們就經常去熟悉的華僑家裏吃飯。那時候朝鮮海關管理還不是很嚴,我們可以開車到華僑家裏去。新義州的華僑都做些邊貿生意,因此都很富,家裏吃的用的都是從國內帶過去的,應有盡有。在華僑家裏吃飯就象在自己家裏一樣,想吃什麼都行。
一次我從華僑家裏吃飯出來,看到一個場景,令我吃驚。華僑家住的是平房,有一個小院子,大門外的路旁有一條排水溝。華僑家的下水也流到這個排水溝裏。時間長了下水流出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小水坑。一些食物的殘渣就會沉澱在那裏。我走出大門,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用手在小坑裏撈那些食物殘渣,然後送進嘴裏。那人看見我出來連忙用手搽嘴。手上的汙泥反而把臉也弄髒了。他低著頭要離開,我喊住他,轉身回到華僑家裏,拿了兩個饅頭遞給他。他看見饅頭雙手接過去,一麵哭一麵說著感謝的話,向後退著深深地鞠躬,退出去十幾米後才轉身離開。看著他的背影我的眼睛也濕潤了。
我的翻譯鄭先生是個朝鮮族,他的父親在解放前到了中國,叔叔還留在朝鮮新義州。他在做外貿以前也從來沒有到過朝鮮,隻知道朝鮮還有個嬸嬸和堂兄妹。我們每天出入海關的時候,都會看到圍欄外麵有一些人站在那裏翹首張望。這些大都是在中國有親戚的朝鮮人,他們期待著能遇到他們的親戚,或者能給中國的親戚捎個口信什麼的。這裏麵就有鄭翻譯的堂弟。他有閑暇就到海關門那裏去站著,希望能遇到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少天,有一次,從來沒見過麵的堂兄弟終於碰麵了,堂弟大哭,說這下可有救了。
鄭翻譯把他的堂弟介紹給我,他是一名船員,每月工資100朝鮮幣。在當時朝鮮的工人當中算是很高的工資了。可100元朝幣在民間的兌換價隻相當於我們5元人民幣。在新義州的黑市上僅僅可以買2斤大米。看他麵目黝黑,眼窩深陷就知道處於極度的營養不良之中。此後,我們每次過江都要給他和他的家人帶一些吃的東西。有一次我問他什麼東西可以在黑市上賣好價錢,他說香煙。我第二天買了兩箱紅玫瑰香煙,送給了海關一箱,另一箱送給了堂弟。
大約一個月後的一天,堂弟在海關大門前等到我們。要我一定要去他家吃一頓飯。他說為了這頓飯,籌備了好長時間。他年邁的母親冒著被抓的危險,到義州的親戚家去弄了點糯米。要給我做一點打糕吃,表示他全家的謝意。朝鮮人從甲地到乙地是不可以隨便走動的,必須由警察部門開通行證,沒有通行證隨便走動抓住就可能坐牢。我說真的不必冒這麼大的危險去為我準備一頓飯。他說你給我的一箱香煙,我一盒賣了50朝幣,一共賣了2萬5千朝幣,等於我20多年的工資了,我們家把你當作了救命恩人。我告訴他,這煙在中國每盒是5角錢,兩箱500元。我每天過來都差不多要花這麼多錢來救濟難民,你不必放在心上。盡管他是真情實意的請我,我還是沒去吃那頓飯。因為在朝鮮,如果朝鮮人私下裏和中國人接觸就會被國家安全局的人調查,很可能為這一頓飯就會給他全家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
朝鮮的兒童很可愛也最可憐,普通家庭的孩子根本吃不到糖果餅幹之類的食品。孩子病了,媽媽背著孩子到華僑家裏花5元錢買一塊糖給孩子吃。或者花一塊錢買一粒糖精回家化點甜水給孩子喝。
我的一位姓桂的同事也是朝鮮族,他的姐姐和弟弟在新義州。稍信過來說,快點來吧,再不來我們就要餓死了。老桂急忙申請探親。以做貿易的名義帶了一噸大米和各種日用品。過朝鮮海關的時候大米被克扣的隻剩了幾百斤。這對姐姐弟弟全家來說也是救命的糧食。姐姐的小孫女整天圍在舅爺身邊,生怕舅爺走了。孫女說舅爺來了就有米飯吃,走了就沒有了。老桂返回的時候,身上穿的西裝、襯衣、皮鞋都被親屬要去了,他穿著褲衩背心。穿著拖鞋,身上套了件風衣回來了。
在這種艱難困苦的情況下,朝鮮的民眾並不抱怨政府。他們說這些都是美帝國主義造成的。是美國封鎖我們,使我們這麼困難。朝鮮的普通老百姓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他們隻能收聽到自己的廣播和電視。我曾和一個老者交談,我說你生活的怎麼樣,他說:我們的生活就象天堂一樣,都是慈父領袖給我們帶來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