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羽在“育芳苑”當守門將，守護著一群宮女。
按理說，所守護的院落是不容男人進入的，不過，偶爾會有男人由何尚宮帶入，說是有正事，崇羽便不好去阻攔，除這以外，倒不見有其他男人出入。
崇羽並不管出入育芳苑的陌生女人，但是那天兩個慌慌張張的陌生女人闖入苑內，還撞了崇羽一個滿懷，她們身上還有血，崇羽嚇壞了，就去找何尚宮，何尚宮卻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總之，崇羽成了一頭用來辟邪的石頭獅子。
崇羽一直想回家，卻又不知道自己的家到底在哪裏，是臨疆縣，還是熊穴窟？他不想辨清，反正宮城之外哪兒都可以是自己的家。
一到晚上，他聽見樓上的蕭笛，更覺得淒愴。李重角說過，等學業結束就帶他回歸州的，究竟要等到什麼年月？
但是崇羽也有心裏感到溫暖的時候，比如李重角每次回家，都會去看他；比如有的宮女，打他身邊經過時，會大大方方地衝他笑一下，那笑裏有著善意，有著機巧，還有著溫度。
而他隻會憨笑，每次目光接觸到宮女很快就會移開，並且感到臉頰熱辣辣的，他一直沒和她們說過話，直到有一天，情形有了微妙的變化。
那天，何尚宮到崇羽那兒說他的衣服已經髒得掐得出油了，得換下來給浣衣女順帶漿洗一下，還得洗個澡。
最後，她四處瞥一眼，嬉皮笑臉地說：“掌燈的時候，到我那兒去一趟，有正事兒。”然後扭著肥屁股走了。
尚宮何氏，正五品女官，年近四十，風韻不減，濃脂豔粉，若驟然風起，麵生煙霧。
她最忌宮女稱她“何尚宮”，改稱“尚宮大人”或“尚宮姑姑”，她對待宮女卻是凶神惡煞一般，宮女背地裏都叫她“管家婆”“老巫婆”……。
崇羽回到屋子裏，換下髒衣服之後，坐在榻沿發呆，想著臨疆縣的養父母。在孤淒的時候，隻有在記憶中覓得一份感動，一份溫存，才是最現實的。
在這全然陌生的地方，一種擺脫不掉的壓抑感使他變得更笨裏呱唧的，反應總那麼遲鈍。
“咚咚咚”，“咚咚咚”，“人在裏頭嗎？”
門敲了好幾遍，崇羽才回過神，“唉”了一聲，忙去開。
“管家婆，額，——尚宮大人叫我把你換下的衣裳順帶漿一下。”一個端著木盆的宮女占據了他的視野，蠻眼熟的，因為印象中這個宮女給的微笑最多，然而這次她倒顯得有些不高興。
崇羽照例很快移開目光，應了一聲，然後在屋裏磨蹭了半天才回到門口，感覺臉很燙，把衣服藏到背後，再看一眼麵前這個明眸皓齒、穿戴整潔的女子，他那還在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
“還害羞呢，要不是尚宮大人吩咐，我才懶得洗呢。”宮女說著抓過髒衣服，摁到盆裏，又說，“她還要把我們的澡堂子借你用一次，你現在就去吧。”
崇羽劇烈地搖頭，宮女眼一亮，忖思：還以為男人都會連蹦帶跳地去呢，你貌似挺正經。
她說：“你不用姑娘們的澡堂子，還算是個正經人，你幹脆去水房拎幾桶熱水，躲在你自己屋裏洗吧。”
這時候，又一個宮女打他們旁邊經過，嬉笑說：“玄露，你們兩個聊什麼呢？盆裏的衣服是誰的呀？”
“你想到哪兒去啦？懶得跟你解釋。——這個人要打水洗澡，你帶他去水房吧。”玄露說完趕快洗衣服去了。
崇羽跟著那個宮女去水房，一路上他心裏很不寧帖，滿腦子都是他那髒兮兮的衣服，總擔心虱子們隨時會爬出來出賣自己。
他打了一桶熱水回自己的屋子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徑直去河邊，仍提著桶。他走得快，趕上了玄露，她和四個姐妹快到河邊了。
他要回自己的衣服，到了河邊，把熱水放到宮女那兒，然後躲在大石頭後麵就著小水潭洗，水很冷，搓一會兒衣服，手就在胳肢窩下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