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兒子(1 / 3)

天沒亮,河嬸就起床了.本來她可以多睡會,但村落北麵的大山,通晚在炸雷,轟隆聲震得大地都在跳動.透過竹簾一看,象樹枝那樣分開的幾十道閃電輪流轟下來,天都映白了.

連覺都不讓睡,老天都不知道在幹什麼?

硬挺著起來,渾身酸軟,骨頭更是哢哢作響,眼睛慢慢調整,適應了黑暗.

無由地,在煩悶中又好象有什麼期待.

“幹脆早點到竹林去吧。”河嬸自言自語.村人已經習慣了,沒人會接她的話.事實上,自從丈夫與兩個兒子在第比江岸戰死後,她就變成這樣.

走出小茅屋,仔細辨認小路,感受到春天清晨特有的冷洌,又走回房,“還是要多套件獸皮.”

水聲漸漸響起來,帶來一股潮潮的水汽,“也許是霧吧”,緊緊背上的竹籮,她蹣跚前行.

河嬸是這個村落的老人,無子無女的她隻能在夥房工作.此時,她要到那邊的大竹林割些筍,然後在太陽到半山時趕回來做午飯.雖然不是頓頓都吃筍,但多備些,儲著也好,村裏的獵人不是說有收獲就有收獲的.

河水輕快地跳動著,竹林也在搖曳中發出沙沙的聲音,不時有些驚鳥掠過.

黎明前,黑暗籠罩著大地.

河嬸的動作慢了一點,但她還是很謹慎.

這裏據說是惡魔的家園,沒有人類會來這裏.自己住了幾十年,雖然沒有發現什麼恐怖的東西,但到處都有野獸卻是事實.附近大的猛獸已經被獵人消滅得差不多了,但有些小的也很可怕,比如說毒蛇.

竹杖撐著地,不時往兩邊撥弄,挑起小石.

她的感覺依然敏銳,這是天生的,因為她是獸人.

到竹林了,天已蒙蒙亮.地上的泥很軟,若非落葉太厚的話,恐怕是非常泥濘.

竹林外麵一層,已經在前些天割了不少筍,雖然還保留些,但河嬸從不願將它們全掃蕩完.“留一些也好,自己辛苦點.”

已經很深入,前麵應該是那條小河溝.這附近都是這樣的河溝,大多是從地底冒出來,開始是潭,積得多,彙成小河溝,再流入村口的小河,最後彙入村背麵的第比江.

江的南岸是人類的國度,也是獸人的地獄.

趴在地上,河嬸用石刀割著竹筍。

石刀還是鄰居老石頭弄的,彎彎的,綁著細草繩,連著短棍.這些天割筍,刀口沒事,但草繩卻磨損了,刀柄鬆動.

“唉”,河嬸歎口氣,自己記性太差了,每次都說要換繩,每次都忘記.老人一開想,就不容易收住,她繼續發呆.“如果有把刀就好了,最好是鋤頭,一鋤一個筍.”當然,那還是她年輕時的事情,當時她還是奴隸,種著田,而丈夫和孩子都在挖礦.

總算割倒一個.河嬸累得趴著喘氣,根本不想起來,她好想睡那麼一會兒,哪怕在泥地裏.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一如夢中。

那是嬰兒的哭聲.

閉上眼,將耳朵豎起來,河嬸一動不動,全神貫注地聽著.果然,哭聲再次響起,就在前麵,就在小河溝那邊.

哭聲!隻在夢中出現無數次,嬰兒的哭聲啊,就在耳邊.

河嬸猛地彈起,用比平常快十倍的速度,衝了過去.

竹葉劃傷臉,竹枝彈得皮膚生疼,腳底的泥越來越滑,朦朧中的霧影還籠罩著視線.這些都無阻一個母親的希望.

* * *

就在小河溝的岸邊,一支斷竹斜插入水,攔住了許多枯枝敗葉,也攔住一個光溜溜的小寶貝,在竹枝間.

直接跳下溝裏,趟水而上.撥開竹枝,河嬸抱起有點發冷的小家夥,解開衣服,緊貼胸口,粗糙的帶滿泥的雙手,隔著獸皮不斷摩擦著小寶貝,用最溫柔的語氣安慰著:“別怕,我的寶貝,阿母帶你回家.”

也許聽懂了,也許身體暖和了,也許感覺安全了,小孩停止哭泣,睡了過去.

心髒連著心髒,感受到有力的跳動,河嬸滿意地笑了,她以最快速度趕回村落.

直接來到對門的黃花家,前兩個月她才生了個女兒,而且她男人菜根是個獵人隊的小頭目,家裏吃得好些,奶水應該充足.

又讓鄰居幫忙燒水,一番下來,才顧得上好好看看自己的寶寶.

“嗯,是個漂亮的孩子”,黑黑的頭發,圓圓的臉,鼻子那麼扁,嘴巴好有趣,彎彎的使勁往上翹.身上沒什麼絨毛,也沒有小痣,皮膚很光滑,隱隱透出些七彩,小弟弟輕彎著.

是個兒子!“啵”,狠親一口,在細嫩的皮膚上留下個大紅印.

“這是我的孩子!”河嬸抬頭衝著黃花驕傲道.她直接無視這是個人類小孩的事實.

倚在床上的黃花低頭苦笑,伸手撫摸自己的寶寶小黃花。小黃花睡得很沉,黃發象竹林一樣,一叢一叢的,突起的嘴,又寬又扁的鼻頭,閉著的眼,眼線很短,額頭平又窄。怎麼看都是自己小孩順眼。“這個人類的小孩精致得讓人不敢用力抱。還不知給不給養呢。”心中想道,她可不敢說出來,全村都知道,河嬸每見一個小孩,就會上去摸著小腦袋想上半天,小孩經常給嚇哭。“可就算給養,那她又怎樣帶呢?”黃花的眉頭皺起來,渾然不知興高采烈的河嬸離開。

村落很小,還是早晨,人們剛起來就聽到河嬸的動靜。打聽清楚,馬上就有人送來各種東西.

最先來的是對門的老石頭,捧來一小袋磨好的米,他沒有送小孩的用品,因為他的孫子小石頭才出世沒幾月,東西還在用。

接著村裏人來了.在這窮山惡水間,如果不能互相照應,沒有人可以活下來。

東西很全,仿佛商量好似的:祈福用的粘土;帶兩根長藤的竹籃,裏麵鋪了層柔軟的野兔皮毛;一大包曬好的大草葉,這是包小屁屁用的尿片;用竹子削好的,沒半點毛刺的小勺小碗;幾件小獸皮衣;這些都是用過的,其中有些明顯地還是幾家湊起來。

村民有的幫忙將竹籃掛好,有的在教河嬸怎麼用尿片,有的在傳授育兒心得。不過他們非常小心,說話動作都不大。

河嬸笑眯眯地接受著,雖然她早有帶孩子的經驗。

正在這熱鬧時候,門簾一揚,進來一人.

眾人一看,原來是長老.再看看小寶寶明顯是人類孩子,立即明白了,對河嬸隨便說兩句就紛紛告辭.

該來的始終會來,河嬸有點緊張,沒理長老,低下頭,用最慈愛的目光注視著寶寶,粗糙的因為變形而伸不直的手指,勾在竹籃上,輕輕地搖。

竹籃裏,寶寶睡得很安穩。

長老也靜靜地湊過來.

他的姓名大家已經忘記,自從帶大家來到這裏後,人們都自覺地叫他為長老.他年紀比河嬸小些,也就六十來歲的樣子,身體很瘦,因為操勞,頭發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尖嘴上留著兩撇胡子,順著鼻子的輪廓下來,看起來有點滑稽,但再往上看,一對細眼再配上從來沒見解開的川字皺紋,讓人覺得他的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