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條由無數個瞬間和無數個故事組成的浩瀚長河之中,作為代表本身本心的那個“自己”毫無保留也孤立無援的,那仿佛就是原來的自己,卻又另外還有一個無比清醒的自己在一旁默默的關注著,一切猶如夢境,又似真真切切的觸手可及的現實。
一切就那麼自然而然的開始了,方軍甚至還沒有什麼準備,他忽然就發現了自己出生的那一刻,他第一次睜開眼睛那一刻,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那曾經是永遠都不能回憶得起的刹那、瞬間,居然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現時的洪流之中――一個眉頭緊皺哇哇哭泣的小嬰兒,還有一個遠遠站在旁邊說不上是興奮還是嫉妒的小男孩――那個就是當年的哥哥啊!沒有什麼理由,他就是知道,甚至包括那對一臉滄桑卻眉開眼笑的夫妻,是他當年的父母一樣,他明明是個剛出生的嬰兒,整個世界對他來說是無比的新鮮,可他偏偏還同時擁有一個超越常人的記憶,這非常矛盾。
洪流如滔滔江水,迅疾的奔流向前,仿佛是在一刹那,方軍就告別了初生的那個蒙昧時刻,倏然間已經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他看見“自己”身上背著一個碩大的柳條筐,裏麵裝了幾十斤的石頭,手裏捧著一個洗的灰白破爛的包袱,步履蹣跚的往小山頭上爬行的情景,在他身後,瘸腿的三叔一臉詭笑的手裏拎著條柳條大聲的吆喝著。
他看到山頂那個破爛的廟宇中,一個渾身破爛頭發比雞窩還亂的道士眉開眼笑的啃著黑乎乎的雜糧餅子,喝著黑陶水瓶中的溫水,卻一副享受宮廷大餐的美妙表情,那個瘋瘋癲癲的髒道士摸出一本同樣汙穢不堪的黑色封皮破書,上麵似乎用繁體寫著《道家養生……》。
他看到自己坐在黑暗的宿舍內,用盡一切想象來理解破書上那些神神道道文白雜處的奇怪句子,中間還夾雜著幾句《老子》或者《莊子》,他想象著自己按照滿大街都是的武俠小說又或者到處講法的“大師”們搞出來的諸多門道拚命琢磨氣流升降,經脈到底是在後背還是前胸的問題。
他看見自己胸前帶著大紅花,站在解放大卡車的後鬥上向親人們揮手告別,心中卻是滿滿的激動與興奮,作為小山溝裏第一個大學生卻又應召入伍的情景。
他看到自己憑借著從小被三叔訓練出來的絕對標準的軍姿隊列常規技能驚倒一大片的情景,指導員狠狠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好幹,我恨看好你!”
他看到自己順利進入某特種部隊,卻在一次意外的野外生存中初次觸摸到內氣的情景,那時候,黑暗的荒野中仿佛一下子明亮起來,山風都暫時停止了呼嘯。
他看到第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手心因為緊張與興奮將槍身捏的嘎嘎作響,被隊長狠狠敲打腦門的樣子,而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卻抱著戰友漸漸冷卻的身軀欲哭無淚,憤怒、茫然、悲傷,情難自抑。
他看到那個命中注定的猶如嬌花一般弱不禁風的女子,對著他粲然的一笑,那一刻,整個世界都開滿了鮮花,他的胸膛被撐的滿滿的,容不下其他的感覺。
他看到自己扔了一地的煙蒂,像一匹暴走邊緣的野狼,在醫院的樓梯間焦躁的走來走去,時時盼望著產房中護士出來呼喊的是自己的名字,旁邊似乎還有一位老兄用盡量輕鬆的語氣在安慰他。
他看到沉沉暮色中,一輛時速超過一百公裏的大貨車正歪歪斜斜的朝著路邊一個白裙的人影撞去,一群小孩如同雞雛一般被她盡力的推到溝裏去,方軍分明看到,大貨車中的司機正雙眼半開半合的似乎剛剛睡醒。那輛貨車如今在他眼裏,似乎並不比稻草結實多少,甚至他隻用一根指頭就能將它變成一推鐵渣,又或許在一念之間,就能將那個白裙的身影給拉出來,他知道在這一刻,他一定能做到,但是他不能有任何的動作,冥冥中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再在說,去了,就永遠不能回來,他可以選擇那一刻的救贖,也可以選擇無奈的永遠注視。他看到那白裙猶如落葉一般被拋飛在空中的無助,他聽見自己的心裂開的聲音,那張蒼白嬌弱讓人無限憐惜的麵孔正遠遠離他而去,他用盡全力卻不能抓住一絲一毫的信息。
浪濤滾滾,一刹那就是永恒,心如死灰的他茫然的看著手中那張代表著五百萬的彩票,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旁邊雀躍歡呼的小女兒卻在不停的慶祝,自己以後可以天天吃肯德基了。不遠處,一群陰冷譏誚的目光正默默的關注著,一個年輕英俊卻一臉邪氣的臉龐上,似乎有古怪的微笑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