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東北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日本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老百姓能有什麼辦法,不就是遭殃嗎。”
“這小日本就是欠揍,欠收拾,想起那次戰鬥,也是我們離開軍校的第一次戰鬥,在衝鋒陷陣的關鍵時刻,你沒讓司號員吹衝鋒號,而是把‘太公由此過’瞬間傳遍了陣地,戰士們就像猛虎下山,一舉消滅了日軍一個分隊,那真叫痛快!那真是解恨!”來人說著,似乎已經沉浸在昔日的戰場上,情緒也有些慷慨激昂起來。
老鄉的話,也把程哲的思緒帶回到了那次戰鬥。他清楚的記得,連隊開赴戰場時,路過一個小山村,這個村子在鬼子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下,已是生靈塗炭。他走著,走著,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定睛看時,是一個變了形的嶄新的門框,“太公由此過,說是好安門”,門框上通紅的對聯,曆曆在目,他被震怒了。
他下令連隊停止前進,站在新房但已是廢墟的高處對戰士們說:看來這一家正在蓋新房,娶新娘。“太公由此過,說是好安門”是中國普通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憧憬,蓋新房,娶新娘,是中國普通老百姓美好生活的開端,可是在鬼子的“三光政策”下,不但一切美好打碎了,還遭遇了滅頂之災,整個村子也遭遇了滅頂之災,這實在太慘烈了!我們現在正在開赴戰場,我們都是老百姓的子弟,我想眼前的一切,每個人的心間都是極度的震驚和仇恨。我想“太公由此過”的下聯“說是好安門”,應該變化一下,使之成為我們聲討鬼子的檄文,成為戰鬥號角,那就應該成為“說是好出手”,“到時就出手”,“到時狠出手”……戰場上就看你們的了。
戰士們早已是義憤填膺,嗷嗷叫了,齊聲喊:“太公由此過,一定狠出手!”
程哲又憶起了營長權衡利弊後的話:放你們到那邊去,一定會招致你倆早有通共嫌疑,那部隊的領導將負有放任和失察的責任,你們朝夕相處的戰友,也要麵臨過篩和甄別。更令人擔憂的是你們的家人和親屬,不能戶滅九族,直係親屬也會危險重重。把你們交上去,一定會羅列罪名審判、坐牢,那連隊的戰士也會站出來鳴不平,一旦發生群情激昂的局麵,也會生出大亂子。事到如今,已沒有好法子,幹脆先斬後奏,把你倆“軍法從事”了吧。
“我的厲排長啊,就是那次戰鬥,我們才成了今天這個樣子。那次戰鬥,我們違背了上峰命令,營長機警,把我倆‘軍法從事’,又暗渡陳倉指給了我們這條生路,逼我們闖了關東,可那二十多個陣亡的兄弟,還有我們朝夕相處的吳排長、馮排長,一想起來真叫人痛心,那可是鮮活的年輕的生命啊。”程哲的情緒多了些悲憤,接下去說:
“現在華北也淪陷了,日本侵占了大半個中國,國民政府也太腐敗無能了。雖然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可我們一介草民,也隻能留著青山在,當變則變,該變則變了。不說了,說說你回去的事吧。”
來人把他打算回老家的謀劃細細說了一遍,程哲說:“就憑你年輕輕的就深諳老謀深算,又不失敏捷機靈的勁,我服你,就按你說的辦。”程哲又說:“這一年多我攢了一百大洋,你給我捎回去。從上學到從軍,沒給家裏掙過一分錢,淨讓家裏人跟著操心費力了。現在又身在異鄉,家裏人更是惦記、擔心。幸虧遇到了貴人,不光不要顛沛流離,還月月有工錢。你給我捎回去,也給家裏貼補貼補。你說說怎麼帶回去。”
來人挺了挺胸脯:“不說別的,就憑二年軍校跌爬滾打,武的行吧,文的也曾受過特工訓練,別忘了鄙人還是幹偵察的。不過,還是要像比叫花子強一點的普通老百姓好,這樣沒有人會搭理你,躲著走,繞著走,遇事不惹事,至於帶錢,我先說第一方案。”
“別說了,信得過。”程哲開始收拾桌子鋪行李。馬無夜草不肥,他又提著馬燈去馬棚給馬添草料。
兩人躺下後,還有說不完的話。
窗外一片漆黑,天陰得很重,雨下大了。直到後半夜,兩個血性的漢子才呼呼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