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捅開了那層窗戶紙。報告給她簽字了”。慎潔一聽垂下了頭,削了一個蘋果給他沒答腔。
“我欠你的太多了”。錢留生說:“我私房錢又少,想同你買個珍珠項鏈,或是玉墜子中間帶生肖的。你屬什麼,蛇吧?”慎潔見說,忙阻止道:“人家願意,又不是圖你的錢。三年前你不過是車間主任,有啥了不起的。我喜歡你的男人味,有才氣”。錢留生說:“這次我是鐵了心離婚了。你等著。”
“不可能嫁給你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夫妻十年是短鴛鴦,二十年的夫妻賽神仙。你們八三年至今,怕是要到神仙段了吧?”
“哪裏,差三年呢。哼,她當初要不是用死來逼我,哪個同她這個豬樣桶子身結婚”。
“錯了吧。我聽她大姐郎芬琳說,你當初大學畢業分到廠來,一無所有。何況她父親是財務主管。不是芬芸,哪有你的中層幹部當哦?”
一聽到這話,錢留生歇了氣。十八年前的景況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你隻說對了一半,我是一無所有。現在提幹當然要關係要背景。‘朝中無人莫作官’麼。但是,
她,她說話要多難聽多難聽,沒的絲毫柔情”。慎潔抿嘴笑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哦。要江山要美人?順治皇帝都難全呢。我勸你死了離婚的心,我們的關係也該結束了”。
聽慎潔這樣說,錢留生臉漲紅了,透出怨氣,心裏似乎空蕩蕩的,象是搭乘飛機從半空中降落那心懸了空往下墜似的。剛想深問幾句原因,就聽得樓下郎芬芸的喊聲:“兒子,路上當心,走邊上,當心汽車,早點回來啊”。錢留生貼近到客廳窗戶朝下看,小昌正背著書包往元河學校去。於是轉身就想下樓回家。慎潔突地摟著錢留生閉上眼睛呐呐自語道:“走,你走,我讓你走。”說著,身子磨蹭不已,腳也踮了起來。錢留生忽地鼓脹起來,一把抱起就往房間裏去。
錢留生住的這個樓叫揚式樓,共三個門洞,又叫三個單元。一層兩家共五層,一個門洞十家。住房麵積不大,四十八個平方米。之所以叫揚式,大概整個樓層結構建築是仿照揚州住宅模式而建得名的。明廳明廁明廚房,是住宅的上上所選。明好,暗廳到吃飯就拉燈,費電不說,傷眼睛,還是自然光好。唯一不足的是小了點,兩個房間,一個稍大點十一二個平方,一個才九個平方。來了親戚就夠嗆,三四個人在客廳裏隻能坐不能動,轉不開身子。廠裏的生產任務一多有了效益,集資建房,廠拿大頭,職工個人掏一點,總公司助一點,靠鎮上偏東的崗山那裏征下土地建了三百多套。住房麵積翻了一倍還不止,中層幹部的達到九十多平方,普通職工的也八十呢,廠級幹部更不用說了,一百二十多平方,四室兩廳。錢廠是分廠級,隻能進九十平方的。
和慎潔完事後,錢留生從東門洞上樓家去,腳步格外輕盈。想到剛才的龍騰虎躍,尤其是慎潔身子的扭動晃擺,簡直是踏上筋鬥雲,顛簸發狂。吮吸的他幹幹淨淨,出了那汗,反倒輕鬆,這男人就是犯嫌。
一到家,郎芬芸還在吃飯。她吃飯不講究,現在時興減肥,她呢隻信飲食減肥配方:十個比例七素二葷,剩下一個比例不葷不素,吃海裏的蔬菜類。郎芬芸每天青菜豆腐,說是要飽就靠青菜下飯,青菜豆腐保平安,這是郎芬芸的父親一貫思想。葷菜吃一點兒,這下苦了他們父子倆。因為夥食大都受父親影響,時間一長,大家的胃口逐漸統一,也同化了。夫妻相大都是飲食先相統一,然後再到脾性的一致。素多葷少,也不大好。因為男的不吃葷,不僅體質受到影響,機理也會發生變化。像國際田徑賽冠軍都是黑人種,那是他們自小以肉食為主,體質才如此強健的;難怪國女嫁給外國郎,過不了一年半載準得離婚,機理質地不同也不無關係。就是人的情緒呢都會受素食的影響,容易變化無常。
注:大誤,硬幣檢驗術語,以8000萬枚為一個考核批量,按月度在成品裏查出3枚廢品為大誤。於是錢留生時常到外麵鹵菜店或是買個肫,或是買個雞後腿,加點料。
到了家,錢留生見桌上的報告不見了,喪聲毒氣地問:“那個東西呢?”
“哪個東西?”郎芬芸嘴裏呷著菜,嘟噥道。
“不要裝聾癡啞的。報告,離婚報告,你簽字了沒有?”錢留生嗓門高起來。他和慎潔雖說兩個門洞進出,“202”和“203”隔壁相鄰的正好是慎潔的臥室,錢留生心裏總覺得慎潔就在隔壁能聽到他的話語。不就一堵牆麼,拆了牆還不是一家?《紅燈記》好,誌趣相投走在一塊,即使無姓無血緣三個姓都是一家人,哪象他們?錢留生看著郎芬芸飯吃得香香的,自己肚裏才進了一個蘋果一個蛋,就氣臌臌地說:“反正,這字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
郎芬芸揉揉鼻子哼道:“我死也不簽。十八年的青春你賠我啊,也不看自己眼裏幹淨不幹淨。那年結婚,不是我,你還不是光棍條子一個,還想有這中層幹部當?”
錢留生聽到郎芬芸提到當年的結婚,氣冒大了,眼睜的圓圓的反詰說:“都是你、你這個掃帚星下凡,猴巴巴的。我說過兩年結婚,過兩年結婚,你才談了兩個月,逼著我結。不是你,我,我——”“誰猴巴你啦?還鵝鴨呢。才談了兩三天,就象餓狼似的。你看看,當年你的牙齒印還在我的右膀子上留著呢”。錢留生打斷郎芬芸話頭說:“我不跟你說這些,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離不離,簽不簽字?”
“要命一條,要離,沒門。除非你克隆一下,讓我回到那青春時代”。
錢留生聽了上前一把端過郎芬芸的飯碗:“不要吃,不準吃,你不離,不簽,有你受的”。說著,將碗裏的半碗飯倒在垃圾桶裏。郎芬芸袖子一提,上去就是一個巴掌說:“你,你端我的飯碗,想餓死我沒門”。錢留生見郎芬芸動手了,右手三個手指頭在她的大腿部使勁一掐,疼得郎芬芸嘴裏直吸冷氣。這一掐手指雖小那力量卻是集中,不像巴掌,麵積大,響而不疼。情急之下,郎芬芸甩手又是一巴掌。錢留生也不言語,左手移到郎芬芸肩胛骨的肉脯凹處又是一掐,這一次郎芬芸疼的不隻是吸冷氣了,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唉喲,乖乖嚨個咚。好你個小媽子,你掐,你打,小媽媽養的,夠恨的。我到工會告你去”。郎芬芸“噓”了口氣,揉了下眼睛出門去了。
晚上整個家屬區冷清清的。這黃梅天,氣溫仍舊不高。樓幢的堂風吹來,涼氣襲身。郎芬芸打了個哆嗦。下到樓梯口朝上望望,心裏像有個鉛塊,沉甸甸的。胯部和肩膀胛骨處被掐的地方,原先隻是覺得疼,現在火燒火燎的,象有個電熨鬥熨燙似的,那疼隱隱約約似乎在擴展。她輕輕地揉了一下,手一碰那掐的肉塊,肚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往常在一塊生活雖說也磕磕碰碰,最多隻是你一句,我一聲相罵幾句,今天倒好,口裏幹淨了,卻動了手。郎芬芸突然感覺到自己失了策:先動手的有理虧三分,何況丈夫隻能哄,不能打巴掌的,那不成了火上澆油。誰家夫妻相吵不說個離婚的話,氣頭上過去了,不就太平了。人到四十,真是多事之秋。錢留生啊錢留生,自己二十三歲就嫁給你了,原指望相伴相聚,白頭偕老的,你這次吃了那門子藥,報告都交給我來批,逼著我簽字。批報告的是官,自己這回倒成了婚官啦?還是小妹芬春說的好,好女人是一麵鏡子,她勸我看的那本書,叫什麼來著,上麵有一段怎麼寫著的?能讓庸懶的男人看到肩上的責任,能讓迷茫中的男人找到希望,能讓驕傲的男人看到差距和奮進的目標,還有什麼“女人是水做的,但願天下所有女人都能將清澈見底的涓涓細流彙成汪洋大海,蕩滌男人的心靈”,諸如此類,舉不勝舉,我是沒有這個能耐。他要變他的情心你就是用不鏽鋼手銬銬死,他要變還不是照變?!郎芬芸當時還說小妹,對象沒找這妻子理論倒是一套一套的。想著,不知不覺來到了家屬區偏南的十五幢樓大姐家。她大姐叫郎芬琳,姐夫下海去了深圳,屋子裏就她,小孩在外婆家吃過晚飯就上晚自習去了,馬上高考了。
“大姐”。郎芬芸話一出口,兩行淚水就掛了出來。郎芬琳一看這架勢嚇一跳。
“怎麼啦,二妹,誰欺負你了?”
“你看看,你看看。這個無情的,這個該死的”。郎芬芸一邊恨氣恨聲說,一邊捋起左膀子上衣給郎芬琳看。郎芬琳細一瞧,淤血處有個元硬幣般大的紫斑,外邊有道青圈,透著點紅。肚子裏不覺動怒起來,急忙上前對著那紫塊吹了口氣,用濕毛巾捂了一下問道“誰掐的,這麼狠心?在班上打架的?這可使不得,打架要扣三十塊錢哪。職工行為規範不是剛發的,人手一冊”。“大姐,你,你再看看”。說著褲子帶解開褪下,見那腿的根部雪雪白的,一團濃濃的黑草,呈倒三角型,就一朵圓玫瑰缺了半個圓。右腿離那穴處柔嫩嫩的不遠的地方同樣一塊血紫斑。看的郎芬琳直揪心。俗話講罵人無好語,打架無好拳。天下倒沒見到這麼個打法,掐,而且專掐隱蔽處。外人還看不到,叫你身心都疼。
“說,告訴我是誰,我去找這個狗娘養的”。郎芬琳火剛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