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姨娘慌忙問什麼是兵亂。林茂軒說：“就跟滿清宣統皇上讓位給袁世凱的那年，在你們北京城前門大柵欄發生的兵亂一樣，無數當兵的成群結隊砸明火搶商店。宣化有錢的人這一回怕是要倒黴了，好在咱如今早就沒錢了，也就省了心啦！”
隻有焦慧嫻一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喊了一聲：“壞了！要出大事了。”
她趕緊把在在家住的吉雅、侄兒侄媳、門房和使喚人都喊到了一起，帶著驚慌說：“咱們現在都在一塊倒不怕什麼，就是今天晚上咱當家的偏巧沒有回家來住，他肯定還待在南大街‘裕順通’的店裏，你們聽，這還真是南大街那個方向的槍才打得凶呢！”
劉柏年和崔先生因為結賬今天都沒有回家去住。煉鐵廠和機修廠近來虧損都很嚴重，俄蒙的外貿完全停止了，城裏的幾家買賣生意也不算強，這賬一直算到了大半夜還是覺得艱難。卻不知道真正的災難也就在這時候降臨了：
劉柏年和崔先生先是聽見了街道上自遠而近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又聽見了各種口音的吆喝聲和叫罵聲。
劉柏年急忙站起身悄悄推開一條窗縫兒，隻見滿街筒子裏都是穿製服的軍人，這些士兵走得很散亂完全沒有隊形，一個個都斜挎著大槍，不少人手裏還舉著火把，而熊熊燃起的火光，也把這些胡子兵的臉映照得像城隍廟裏跑出來的牛頭馬麵黑白無常一樣猙獰可怖。
接著街上就傳來了砸門窗和卸鋪板的聲音，也夾雜著謾罵說笑叫喊，忽然就響起一聲槍響、接著又是一陣槍響、索性一下子到處都響起分不出點的槍聲了。
槍雖然都是衝天放的，飛蝗般的彈頭還是帶著簌簌的聲音，就像貼著“裕順通”樓上的窗戶掠過去，嚇得崔先生趕緊蹲下了身子，過了一會兒還是禁不住想往外麵再看幾眼。
亂兵們已經砸開了吳德裕茶葉鋪的店門、又撬開了義盛長書店的店門、再砸開玉泉衡酒店的店門、又砸開了……
眼看幾乎所有的店門都被砸開後，亂兵們先進去翻檢搶劫一番，然後再動手付之一炬。被燒著的店鋪越來越多：一家、兩家、三家、四家、五家、十家、已經數不清到底有多少家的店鋪都起了火。火勢一大又引來了風勢，風催著火焰翻卷升騰，劈劈啪啪的炸裂聲比槍響更令人驚心動魄。
最後就連城中心的“四牌樓”中間的北麵和西麵兩個過街牌樓也都被亂兵們點著了，接著另外那兩個牌樓也被引著了——代表著宣化府顯赫榮耀的四個古牌樓，真燃燒起來也就像幾捆幹秫秸捆一樣易燃火旺。
“朝陽樓”掌櫃馮占先和幾個夥計在店鋪樓上打地鋪睡覺，人躺下也剛睡著，聽見響動急忙跳起身來，就看見了亂兵搶劫燒房的情景。他們正在驚慌失措，分明又聽見了亂兵在亂踹亂砸自家的店門，還聽到了似乎是刺刀槍托撬砸門板的聲音。
馮掌櫃眼前仿佛已經看到朝陽樓也被砸開了門、也被搶劫得一地狼藉、也被燒得徒有四壁，夥計們和他也都一塊被燒成了幾段烏黑的焦炭——不！他絕不允許讓這一切發生，他要保住大家的性命，他要保住朝陽樓飯莊，因為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買賣！
馮掌櫃立刻把早已經被嚇得失魂落魄的夥計們都叫到一起。他自己幾步奔下樓梯，幾下擺好桌案，讓夥計們也急忙點上燈、揭開鍋、點著灶，擺出了熟肉涼麵大餅小菜，他再飛快地去打開了飯莊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