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裏發生政變的消息是陰曆十月初一傳到宣化的，這一天，按照習俗也是“城隍出府”的日子。
據說城隍老爺是掌管世人生死的神，每年十月初一，他還要出廟來巡視訪察民情。到了”城隍出府“的這天，人們會把城隍老爺的雕像抬出來，雲旗黃蓋、輦車儀仗、鳴鑼放炮、前呼後擁、巡遊四鄉。還說這一天也是群鬼出沒、孤魂遊走的時候，參加巡遊的人們要跟在城隍像後麵，裝扮成判官鬼卒、黑白無常、牛頭馬麵，手裏還要揮舞著勾魂牌、哭喪棒、狼牙棒、鐵鎖鏈，沿途嬉戲、嚇唬行人。這一天人們都應該祭奠先人、燒紙掃墓，祈願故去的亡靈能夠早日往生轉世、祈福消災。
天一黑，路邊上牆角裏就有人開始跪在地上擺放供品、焚點香火、燒化冥幣，滿街滿城到處都是一堆堆的火、一縷縷的煙、一片片的紙灰、一聲聲的哭泣，宣化城一下就沉浸在淒涼幽婉的氣氛之中。漸漸地煙消了火滅了人散了，隻有一堆堆的紙灰還不時被風刮起來、又撕碎了——人們說那是路魂野鬼們正在搶錢呢！
天確實黑，黑得像悶在炭鍋裏、黑得像浸在濃墨裏，黑得像走進了一條沒有頭的黑胡同。人們都比往天更早地睡下了：母親更緊地摟著孩子，妻子更緊地挨著丈夫，就連平日裏總會空吠幾聲的狗今天也一齊噤了聲。唯有瑟瑟的秋風還撩撥各家各戶的破窗紙，讓窗欞縫裏都發出一種神秘的噝噝聲。
夜確實靜，靜得人們可以聽得見星星眨眼的聲音，靜得人們恨不得屏住自己呼吸的聲音，靜得人們忘記了這還是個四處紛爭不斷的世界。終於人們在拚命裹緊的被子裏慢慢進入了夢鄉。
突然，從城市的最中心最繁華的方向響起來一陣激烈的槍聲，這槍聲立刻打破了所有的沉寂，也立刻把幾乎所有的人都從酣夢當中驚醒了。
劉鬆年猛然從床上翻身坐起，他側耳聽了聽密集的槍聲，仔細分辨著槍響的方位，他一邊聽一邊嘟囔著說：“這響槍的分明是在南大街一帶。什麼人會在那裏打槍？是譚慶霖的部隊在演習嗎？演習也不能不告訴老百姓吧？這深更半夜也該到城外頭去演習呀？譚慶霖的大隊人馬不是已經拉到南口去了嗎？或許是張作霖的奉軍乘虛而入斷了他的後路？不行，我得出去看一看！看看這劫難是不是又要來了呀？”
田氏攔住了他，低聲懇求說：“管它誰打誰反正也礙不著咱呀，你這一出去槍子兒又不長眼睛，再把你給碰著，孝光他又去了蔚縣。我們老的小的可指望誰去呀。先悄悄忍著吧，有什麼事也得等到天亮吧！”
劉鬆年說：“這劫難怕是真的來了，宣化這座太平城真也太平不了了，老天爺要收人了！”說著就走到神龕跟前抹黑點上一柱香。
蔡瑤芝對正站在窗戶跟前傾聽著動靜的汪笠庵說：“這八成是土匪進了城了，他們趁著白天看城隍出府，也許會喬裝打扮當假鬼，到夜裏恢複本性成了真鬼。這打槍像是假要謀誰的命，其實就是為了要真圖財，咱這藥鋪不礙事的吧？”
汪笠庵說：“不怎麼像土匪，這槍打得這麼密，小股的土匪他沒這個實力，他也沒這個膽量，宣化周圍也沒有什麼有名的‘胡子’土匪呀？管它怎麼著吧，你去把筱翠寶也叫到這屋裏來吧，省得她一個人待著害怕。”
林茂軒聽了一陣子槍響，對高姨娘很肯定地說：“這絕對不是個把土匪或者散兵遊勇，這是正規部隊。但肯定也不是什麼正規的大部隊攻城掠地，因為壓根就沒聽見機槍大炮響，聽見的都是步槍。這槍響也是先從城裏響到城外，八成是發生了兵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