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鷹”看見圍過來的人更多了,這才開口說話。
“毛鷹”對著大夥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千古明理,父債子償、人死帳不死是人都明白。薑牛子死了欠下賬,那他也不能坑了我們放賬的人,總不能我們好心放錢給他,也都跟著他去死吧!誰的錢不是血汗錢?我從聽說牛子死了,‘頭七、二七、三七’我就沒來催要過。現在我也是看娘幾個可憐,替他閨女找個吃飽飯的地方,從此我們錢賬兩清,大家都高興,這字據都立過了,她又要反悔,你們街坊鄰居即來了也給評評理,我是把她們怎麼啦?不就替給她娘們又指了條生路嗎?”
眾人光是圍著沒人搭話,“毛鷹”把驢都解開了就要往人群外麵走,沒想到楊麻子卻開口說:“人家也是一家骨肉,為一點兒錢財你就把她們娘們活活拆開,你還說是好心,我看就不好!”
“毛鷹”在放賬的生涯裏或許還沒遇見幾個敢跟他叫板的人,忽然遇上自然有些驚訝,就說:“我久走江湖也信服行俠作義的人,英雄救美、仗義疏財的人我也是老想遇見,就是沒有真遇見過,沒想到在宣化後府街這道街上倒讓我遇見了!我再這麼一看,原來是買豆腐腦的楊麻子,就你這麼個專賣軟和貨的人也敢開口說硬話了?這是誰的褲襠破了,把你給露出來了?你說漢子話還不如辦漢子事,立馬拿十塊現大洋來,你說什麼那就是什麼!”
楊麻子也是一時氣憤話說出了口,這時卻臉漲得通紅無言應答。
旁邊倒是有人說:“你催賬要錢我們管不著,可你提這道街幹什麼?後府街就是回回多,我們守著清真寺,不許惡言行,你別處橫慣了我們看不見,你跑到這道街來搶人逼債,我們就要管一管、問一問!”說著話圍觀的人們也有人要往“毛鷹”跟前湊的。
“毛鷹”知道犯了眾怒,但他並不慌張,隨手提了提肩膀上的“捎馬子”,就像不經意間從“捎馬子”裏掉出來一支手槍,“毛鷹”接槍在手,還吹了吹土,他眼睛斜睨著四周圍的人。人群裏也立刻悄悄讓開了一條路。
焦慧嫻和秀麗娘也想要開口說話,她們不願意看著這可憐的孩子落到“毛鷹”這個人麵獸心人的手裏。
“毛鷹”揚著頭牽著驢要走,不料有人卻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卻是個不大起眼的三十幾歲的男人,正和氣地望著他笑。“毛鷹”有些氣惱,問他:“你拍我幹什麼?看不出我正忙著嗎?”
那人說:“我還真沒顧得上看你,就光顧著看你手裏的槍了。宣化城裏人少見多怪,都沒見過什麼真槍好槍,一定還以為你拿著假槍嚇唬我們呢!”
“毛鷹”說手槍是真正的德國“槍”牌擼子。那人說:“要是真槍你就衝我開一槍,讓大家夥也見識見識。你放心打,我練過‘金鍾罩’刀槍不入,子彈是打不進去的,大家作證,你打死我也不會讓你償命!”
“毛鷹”自己倒愣住了,他的槍買來以後也隻是想嚇嚇人壯壯膽,也就在北門外的山溝裏衝著石頭放過幾槍,要真衝著人打他還從來沒幹過。
眾人看出了他的躊躇,紛紛說:“不打就是假槍,就是嚇唬人,今天就非不能讓他走。”
那人也看出“毛鷹”的膽虛,就說:“我知道青天白日的你也不敢真衝著人開槍,可是不開槍誰又信你拿的是真槍呢?這樣吧,你就當眾演示演示,演示完了你就能走了。”
說著那人就掏出了一塊銀元,在拴馬石上找到了一個剛好能卡死銀元的窄縫,把銀元立著就塞進了那條石縫。擺完了他說:“咱倆也賭個輸贏吧:我把這塊‘袁大頭’立在這裏,你拿槍打它也不論遠近,隻要你打中‘袁大頭’中央的人頭,我就出十塊大洋,替這個女孩清賬贖身。你要打不中,從此欠賬也就一筆勾銷啦!”
“毛鷹”想了想,說:“這不行,我們行裏有規矩:隻有我不敢放的賬,沒有我不敢要的錢;隻有我不想要的錢,沒有我要不回的錢。我可不能光憑你一句話,就把我們的規矩壞了!我看這樣吧,我要是打不中人頭,我就先把孩子放一放,容她們家裏再想想辦法。”眾人聽了都喊不行,說他這是不講道理。
那人又盯著看了“毛鷹”好一會,這才笑著說:“也行,那就都隨你吧,這就叫‘渡你成仙你不行,教你做人你不能’,也隻好由著你去了!”
“毛鷹”也想借機亮一亮自己的“家夥”和“手段”:這要是亮得好,不用過晌宣化四九城就人人皆知了,從今往後誰還敢跟他再“叫板”、“乍刺兒”!於是他拿起槍來瞄了瞄。有人就說:“把你的驢趕緊牽遠點兒,看放槍把驢給驚了!”
“毛鷹”放下槍說:“我這是什麼驢?這是十匹好馬都換不去的龍駒。它會驚了?你驚了它都驚不了!”說話間又暗暗往前邁了兩步,再抬起槍來瞄準,瞄了瞄就又往前探了探身子,終於哆嗦著放響了一槍。可是銀元還直刮刮立在那裏,隻是有一側現出了一個缺口,正中間的人頭像卻並沒有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