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麻子娘這時候完全緩了過來,喘著氣插嘴說:“我怎麼就不死呢?這麼些年拖累著我兒連媳婦也說不下,還老是擔驚受怕的,老天爺讓我快快死了吧!”
楊麻子說:“我要媳婦幹什麼?娘要真不在了,我孤苦一個人那才實在是真可憐了!”
楊麻子他娘就說:“兒呀,你可得好好活著呀,你要有個閃失娘我就更可憐了!”
秀麗娘看了看老太太身上的衣裳說:“這喘病就得多穿衣裳多保暖,你別看這前後院走過來道也不遠,要著了涼病就會更厲害了。”
楊麻子說:“穿得不少,就是衣裳不好:舊棉花絮多厚,西北風一打就透。我要是哪天賣炸豆腐發了財,就先給我娘買上一件狐狸小皮襖,讓我娘冬天穿上身子也能暖暖和和的!”
秀麗娘說:“光憑賣炸豆腐你還想掙出來狐皮襖,我看這是耳挖勺淘井,那非得等到猴年馬月了!”
大家聽得心酸,就讓白玉田趕緊寫方子,正在說著用藥上的話,就看見玻璃窗外有一個身材挺高大的男人進了裏院。楊麻子這裏先就分了神,豎著耳朵好像老是想聽裏院的動靜。
楊麻子他娘就說:“哎呀,這是不是‘毛鷹’又來催印子錢了,薑牛子媳婦又要遭罪了,這薑牛子強了一輩子,就連死了也不得安生呀!”
白秀麗在裏屋聽見了就問:“是裏院的牛子媳婦嗎?牛子怎麼啦?我個把月前回娘家去住,他們不還都好好的嗎?”
楊麻子他娘喘著說:“就是你回娘家沒幾天,薑牛子他出去拉車,深更半夜風雪太大,他人一頭栽倒了水溝裏摔壞了。沒人知道,他又爬不上來,活活地就凍死了。那時候你沒在家,小白大夫恐怕就沒敢告訴你。”
白玉田這時就說:“薑牛子的洋車那還是借了‘毛鷹’的印子錢才買的,他人一死‘毛鷹’就來討債,把他的洋車也拉走了,還說不夠,天天過來找牛子媳婦逼她,,逼她賣孩子還債,這這一家人家真可憐了!”
秀麗聽了就抽搭著哭了,秀麗娘忙勸她別傷了‘胎氣’。焦慧賢也是跟著歎氣。
果然就聽見裏院傳來男人的吵嚷聲和女人的哭泣哀告聲。楊麻子往外又挪了幾回腳步,卻又慢慢站住了,好像是又想出頭又不敢。
秀麗娘就對焦慧嫻說:“是真可憐了,這麼一戶挺好的人家,就為借了‘毛鷹’的印子錢就家破人亡了,真把人要活活可憐死了!”
楊麻子娘說:“我守寡我知道守寡的艱難,前幾天我跟牛子媳婦也說了,要是不嫌棄我們家麻子他人醜,就兩家子合成一家子過吧,牛子媳婦倒是也點了頭。”
這時候就能看見剛進去的那個高個子男人抱著個哭叫的女孩兒從裏院出來了,後邊還緊跟著個跌跌撞撞的女人。楊麻子愣怔了一下終於推開門跟了出去。焦慧嫻、秀麗娘和白玉田、白秀麗也都出去了。
院門外立有一塊半人高的拴馬石,上麵正拴著一頭德州叫驢, “毛鷹”正要往驢背上放孩子。
“毛鷹”的這頭驢就是他平常催討印子錢騎的坐騎,所以這頭驢也就跟“毛鷹”一樣在宣化城裏赫赫有名:隻見它通體墨黑烏亮,四個蹄子的毛卻是白的。驢頭正中還有一片彎月狀的白毛。驢身上銅鞍韉銀轡飾、脖項下還掛著一個碗口大的銅鈴鐺,走動起來咚咚悶響。人們老遠一聽就知道是“毛鷹”過來了,窮人家裏就連吃奶的孩子聽見這鈴鐺聲都會嚇得再不敢啼哭。
薑牛子的這個小女孩兒也有五六歲,卻哭著喊著不肯走。薑牛子的老婆也是披頭散發淚流滿麵,一直在苦苦哀告“毛鷹”高抬貴手,千萬別帶走她的女兒。
“毛鷹”也果然名如其人:濃黑的毛發立在頭上,有兩條寬眉插進了鬢角,鬢上的胡須又連到兩頰海下,更出奇的是他還有一對黃色的眸子又圓又亮,看誰一眼就像鷂鷹望見兔子小雞。他眼看牛子媳婦哭泣哀告並不說話,直等到她連聲音都哭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