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錚聽出他話語之中的怯懦遲疑,無非是想借請示達到拖延的目的,便毫不客氣地說:“我現在大兵壓境已如箭在弦,我隻能給你三個小時,絕對不是什麼兩三天,之後我將根據我辦事處的報告采取我應該采取的行動!”說罷不容對方再強詞奪理,幹脆就把電話聽筒重重地扣在了話機上。
一個小時後,駐庫倫辦事處的主任就打來了電話,報告說日本駐軍雖然沒有把全部武器繳到了我辦事處,但是已經明確表示絕不會和中國軍隊發生衝突,全體士兵將一律不會走出駐地外。
褚其祥長出了一口氣。方成子過去隻聽說過“杯酒釋兵權”的故事,但一個電話就讓剛剛在山東和滿洲攫取了俄國在那裏全部利益的日本兵乖乖就範,這讓他的心情也跟著無比的痛快舒暢。
不動聲色的徐樹錚再把手輕輕一揮,對褚其祥旅長下命令說,立即整理部隊——向庫倫開進。
徐樹錚站在了一段夯土的古城垣的腳下,看著軍車滿載著士兵緩緩地從他麵前通過。他心裏已經清楚地知道:失去了俄國人的慫恿,沒有了日本人作靠山,他率隊又重兵壓境、勢頭雄健,這一次遠征的結局必將按照他的預期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英雄建功立業,得失隻在方寸之間。
徐樹錚身後的古城垣據說就是漢代的名將衛青、霍去病當年修建的,他想起了這些一代名將,不由也聯想起國內朝野紛擾戰亂不已,他的心潮澎湃感慨萬千——即便有衛青霍去病在,而那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又在哪裏呢?於是他隨口吟成一首名為《早發叨林》的七律詩:
衝寒自覺鐵衣輕,莫負黃沙萬裏行,
似月似霜唯馬嘯,疑雲疑雨問雞鳴。
中原攬轡信孤憤,大海回瀾作夜聲,
且促氈車趁遙曙,沉沉閶闔漸清明。
看軍車隊已經慢慢地走遠了,徐樹錚又轉身對著漢古城凝視了好一陣兒,這才重新坐上汽車接著向庫倫駛去。
車隊駛進了庫倫城,按照徐總司令的安排,所有軍車上的篷布一律揭開,所有機槍火炮都褪去了槍衣炮衣,士兵們整齊地站在車廂裏,外側槍口烏黑,裏側刺刀如林,滿掛燒藍的槍身和雪一般亮的刺刀都在陽光下宣示著無聲的威懾。街道旁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群,各自都在用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這一輛接一輛裝滿士兵的軍車。
車隊先把庫倫的繁華街道都轉遍,這才緩慢地掉頭向庫倫西郊的紅城營房駛去。前頭已經出城的軍車會立即翻下篷布,重新抄近路折返回去接到進城車隊的尾部,再撩起布篷繼續緩緩地駛回城裏。如此循環往返,隻有八十輛的軍車隊到了天黑居然還沒有過完——這也是徐樹錚布下的疑兵之計:沒有人能準確記住整個車隊車輛的數目,隻知道裝滿荷槍實彈士兵的軍車過了大半天。
紅城營房本是是清末中央政府撥款在庫倫修建的駐軍營房。由於外蒙獨立駐軍人員撤離,這座營房就空置了起來。現在這八十輛軍車二三千人住進來,雖說驟然頻添了人氣,但諾大的營房裏還是顯得空空落落。徐樹錚又發出命令:一個排要占一個營的營房,一個營要占一個旅的營房,這樣一來才似乎有了那麼一點駐“滿”士兵的樣子。
營房裏的所有士兵以及其他人員此後一律不許請假外出,門衛加雙崗,營房四角的崗亭及圍牆上麵也都是戒備森嚴,嚴禁有人借機窺視營房內部的情況。一切安排停當,一座能容納四萬人的營房才終於有了應有的威嚴。
沒有經見過世麵的庫倫人被發生的這一切驚呆了,剛剛驚魂稍定,日本駐軍向中國軍隊示好的消息又傳遍了全城,沒人敢相信誌得意滿、不可一世的日本人也低了頭。消息自然也會傳進寺廟裏王府中,蒙古的統治上層驚詫不已惶惶不可終日。有人在街上透過轎車還看到了英氣勃勃的徐樹錚,竟然繪影繪形傳說的他竟如神人一般。
李長鎖和孫家有是坐在頭一輛車的駕駛室裏進到庫倫的。長鎖看著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覺得有許多的感慨和憂傷,他明白自己就是在這座城市裏忽然之間變得成熟了:明白了國勢興衰與個人榮辱的關聯,懂得了政事國策與通商交流的因果,他覺得無論到了這裏還是再回到張家口,眼前這片土地應該與他永遠有生死俱在魂牽夢縈的聯係。
孫家有隻是定定地握著汽車的架式方向盤,他也沒心思看街景行人,他隻知道這座城裏有他殺父的仇人,而這個人決不會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他一定是斜靠在氈房式樣的王府臥榻上,啜著溫熱的白酒,飲著滾燙的奶茶,啃著酥軟的羊腿。但是那個人仍舊會因為他——一個穿了軍裝的司機駕駛著軍車的到來,心裏猛然一緊,微微顫抖的手不免要把滾燙的奶茶灑在了他自己的絲綢長袍上——他此刻到底正躲藏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