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錚推開他準備入住的將軍樓裏的窗戶,屋外高原特有的厚實彤雲讓天垂得和地幾乎就連在了一起,寒冽的西北風夾混著濃濃的要下雪的氣味,撲在臉上仿佛像針紮錐刺的一般。屋內的壁爐已經被方成子點燃了,臂膀粗的樺木柴燃燒出火焰熊熊的,而熊熊的爐火又把樺木燒得劈啪乍響直到燃燼成灰——人生何嚐不是如此,既然開始了就必然會有一個結局,誰敢說這個結局就注定會是火盡灰存的悲劇呢!
徐樹錚的身後站立著褚其祥旅長。這時方成子進來報告說:駐庫倫的陳毅都護使和原駐軍的高在田騎兵團長前來拜訪。
徐樹錚忙說快請進來。之後對褚其祥說:“這位陳都護使是徐大總統任命的民國政府派駐到庫倫與外蒙古協商撤銷獨立的專使,他過來談判已將近一年了,卻並沒有取得什麼顯著的進展。我這個籌邊使與他這個都護使同為大總統任命,相互之間並沒有轄製的關係,但是他畢竟早我們一年率先深入此地、身臨其境必有所知,我們聽一聽他的意見還是十分必要的。”
客人進屋,互相道辛苦略作寒暄,徐樹錚讓座,陳都護使落座,褚其祥和高在田卻都筆直站立不敢入座。徐樹錚說:“都坐吧,坐下來我們好商討問題。”兩個人這才坐下了。
徐樹錚開門見山的說:“我們在座各位雖然過來有先後,官職各不同,但是我們的責任卻是共同的,那就是讓外蒙盡快撤銷獨立,回歸中華。這件事我看宜早不宜遲,遲了容易衍生出種種的變故,他們的上層生性多疑,十分狡詐,我們到底有多少軍車大炮,運過來多少士兵,瞞是瞞不了許久的。現在活佛、喇嘛、王公之間關係錯綜複雜又各懷心思,它其實就像是一個裝滿了火藥的大炸彈,藥撚兒點燃了燒著燒著似乎不再冒煙了,其實它並沒有完全熄滅,誰知道它什麼時候又會複燃爆炸,那真得會把正在端詳擺弄它的人都炸得粉身碎骨、片甲無存。”
三個人都連連點頭稱是。徐樹錚又說:“陳都護使來蒙經年,對蒙事必然所知甚多。樹錚雖是新來乍到,卻久聞都護使對安蒙撤製頗有奇謀良策,願聞其詳。”
陳都護使略表客氣後,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說:“外蒙撤銷獨立乃是全中國人的共同意誌,也是蒙古人自己的心願,可謂是人心所向。蒙古王公們態度最積極,他們上下奔走,多方運作。所以久拖不決,就是因為哲布尊丹巴活佛的態度曖昧,他雖然迫於形勢,取消了自封的‘日光皇帝’,其實還是心有不甘。掌權的喇嘛們也有人從中作梗。我以為應當更加竭盡全力團結那些擁護撤製的王公們,通過他們再慢慢遊說活佛作決定取消獨立,最後徹底孤立那些一意孤行的喇嘛。蒙人中有慢火煮牛頭的俗語,蒙事也需要小火慢燉切忌急燥,急則無果,緩則多益。”
徐樹錚打斷了他的話,口氣平緩地說:“樹錚以為此言差矣。以我所知,這件事關鍵環節隻在三處:第一處當然在活佛哲布尊丹巴,他雖然對撤製心有不甘。但是我聽說他現在已經身染重病,怕也是不久於人世了,他活著事情不好辦,他死了事情也許會更難辦;第二處應該在當權的喇嘛們,他們現在掌控著外蒙的實際大權,讓他們放棄手中權力豈能容易。掌權喇嘛中最為重要者據說有四個人:‘總理兼內務長’巴特馬和卓特巴、繃楚克和貢布。其中又以巴特馬權力最大;第三處才是陳都護使提到的那些王公們,要是遵循前清實行政教分離的舊例,王公們就有職有權,但外蒙獨立後‘政教合一’,大權卻為活佛喇嘛們獨享,王公們自然心懷不滿。這些人口頭上說要回歸中華,其實也不過是想趁機奪回失去的權利。我們現在如果一味偏重於王公們,就是以無權抗衡有權,以在野抵製在朝,無疑是隔靴搔癢,甚至是緣木求魚,書錚我實實地不敢苟同!”
陳都護使麵皮上紅了紅,卻又反將了一軍說:“徐巡邊使分析的極為透徹,句句都是高見,但不知有何具體的想法,倒願意當麵就教,陳某正洗耳恭聽。”
徐樹錚就接著說:“我向來以為邊事如兵事,交涉如交戰,都離不開‘恩威並用’四個字,而用恩用威,彼此先後,頗費斟酌。以安撫外蒙撤銷獨立而論,我們和他們之間蒙漢隔阻,濫施淫威則彼此不會近反而會疏遠結怨,所以必須先施恩惠以換得初交結識;如果相交久了就需要警惕它心生異念、移情易視,要隨時適度給以匡正打擊,它才會感到畏懼、安生就範;而後再待之以厚恩,施之以寬恕,絲絲入扣、細致入微,隻有讓它完全心悅誠服了,它才會死心塌地永不反複。我們都知道當年諸葛武侯七擒七縱孟獲之法,我們完全可以加以效仿,得其本意而稍作變通。我看急緩倒不是症結根本,關鍵是不能夠隻著眼於今天,而必須考慮到久治長安才是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