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鬆年終於走出了“羈候所”,也算沒有受到任何的刑罰,隻是白白地坐了幾個月牢,舉人還是舉人,隻是中學堂的“監督”卻不明不白的就被革去了。
家人和朋友們都到“羈候所”來迎候,劉鬆年卻並沒有馬上回家。他隻帶了汪笠庵和劉孝光直接去了“朝元觀”。到了那裏才發現早已經是人去院空,闃無一人的觀院裏唯有落葉秋風、蒼苔寒露,荒草都已經長得有半人高了。淒涼的寒風寂寞地拍打著殘破的門窗“噠、噠”作響。有一隻野貓聽見了人聲便“吱溜”一下也跳上了屋簷。
劉鬆年十分傷心,他感歎的說:“恐怕這位張道士就是一位得道的真人,知道我有難便現身出來指點迷津,算到我一朝醒悟必來道謝竟然隱身而去。我此生恐怕是與他再無相見的緣份了!”
出來再到觀外找尋街坊打聽,才知道那位張道士先前的確也是鶴發童顏、行動如風,兩個月前的一天夜裏卻不知道得了個什麼暴病突然故去了。朝元觀裏除了張道士再也沒有旁人。直到一天有香客前來進香,才發現張道士已然故去了多日,連屍首都發大了。最後,還是“同善社”幫忙施舍了一口薄木棺材才草草埋葬了。劉鬆年聽了更是嗟歎不已。
汪笠庵卻說:“什麼神機妙算、料事如神的張道士,他就連自己什麼時候‘大限’已到都算不出來,要是真有道行就該沐浴焚香肉身坐化,還會讓屍首都發大了嗎?他自己還不早早就羽化成仙、白日飛升了!”
劉鬆年卻執拗不信,非說張道士必是得道隱身遁形,那留下的不過是個“臭皮囊”而已!他一定還自己在“羈候所”裏就許下的一個願:一旦出來之後,就把自己先舍到“朝元觀”裏參禪悟道、麵壁三年,他讓劉孝光去把他的鋪蓋行李和柴米茶鹽一並送過來。
劉孝光左右為難,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還是汪笠庵解勸道:“有心向道,在家與出家那都是一樣的,況且你年歲已經大了,又剛剛出來,身子骨需要調理。就回家去參禪悟道吧。‘同善社’就是釋道佛三教合一,主張內修外慈、同善同修,修煉方法也是閉目打坐。那裏離著你家還近近的,也好和家人們相互照應。”
劉鬆年想了想,也隻能同意了。
汪笠庵又說:“你也回家來了,一幫親朋故舊們都說要給你在‘朝陽樓’上設宴擺幾十桌酒,替你‘壓驚’,也讓成和他們那些官府的人們看一看:道德人心到底在哪裏?你劉監督在人們的心裏到底有多麼大的份量!”
劉鬆年遲疑著並沒有應允。他說:“這酒席就免了吧,我在羈候所裏至始至終就隻吃“素齋”, 頓頓是清水清鹽熬青菜,葷腥是一星半點兒都不沾的,飯店裏的那些東西我更是連碰都不想碰一碰的。“
汪笠庵便提議在“興華茶園”請一回茶,茶園裏加開一台戲,點一些忠烈千秋的“紅慶戲”。也好讓劉鬆年除一除身上的穢氣、吐一吐心頭的惡氣。
劉孝光也說這樣最好。劉鬆年就沒有再表示反對。
“興華茶園”開戲的那天下午,一家人都穿戴好了要上茶園子聽戲了,劉鬆年還在“同善社”裏打著坐呢。劉孝光隻能安排一家人先走。他跑到“同善社”去找父親,在掛著“同善同修”匾額的同善會門口他見到了剛打坐出來的父親。
等他們父子也到了茶園時,裏麵的人早坐滿了。茶園分上下兩層,樓上安排了各家的女客和孩子們,下麵的幾張八仙桌上擺著幹鮮果品茶水瓜子。劉鬆年進去一看樓下坐的都是宣化工商農各界名流,許多還是自己的老朋友。便也陡然動了感情,趕緊向四周圍各桌上的人躬身作揖,嘴裏連連回答著熟人的問候,頗有點應接不暇的意思。
劉鬆年在主客席上坐下,就有戲班的閃班主拿著寫滿戲名的折扇請他點戲。劉鬆年請別人先點,汪笠庵說還是請他先點。劉鬆年就點了一出《五台會兄》,汪笠庵點了《上天台》,田氏點了《罵殿》,又讓劉孝光、劉建棟他們晚輩們點,隻有劉孝光點了一出《臥冰》。
宣化府下轄各縣原與山西省屬同一語言音韻體係,中俄和中蒙的開埠通商又讓大量山西商人彙聚於此,“商路即戲路”,百年來絡繹不絕的山西名伶便紛紛來到宣化府紮根落戶,山西中路梆子就成了府轄各縣的地方戲,俗稱“口梆子”。胡胡琴一拉,場子裏立刻就安靜了。
開場便是《五台會兄》,隻見一個歲數不大的後生扮成的楊五郎醉步踉蹌地上場,手持拂塵且作且舞,確是中規中矩演作俱佳。一張嘴更是底氣十足,炸音響亮,不由地滿場子的人便叫起好來。尤其是唱到:“憶昔當年幽州戰,楊家死得好慘傷,冷眼看破君王麵,棄官削發換僧裝”。更是唱的起伏跌宕蒼涼幽怨,叫人聽了柔腸百轉,氣結於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