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2 / 3)

她顫抖著給老李的兒子大剛打了電話告知實情,二十多分鍾後,大剛驚慌失措地趕到,幹淨利落的學生頭濕漉漉的,煞白稚氣的臉上淌著汗,他焦灼不安地向搶救室裏看著,一言不發,兩隻手不停地搓揉著,近視眼鏡反複被摘下再戴上,淚水悄無聲息地流下來。

田園依舊靠在那裏,眼神空洞茫然,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又轟然重現,老李喊著,園園,跳車!卻用自己的上半身和右臂死死擋住田園的頭……生死關頭,他毫不猶豫地把生還的希望留給了自己,人雲大愛無言,大音希聲,概莫如此。人世間除此之外再也沒有比這更重的情感了,也不會再遇到這麼重的愛了,她確定……可此時此刻,她卻不知如何麵對老李唯一的兒子,她膽戰心驚著,如同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在大徹大悟之後,靜默地等待法警那最後的一聲槍響。

大剛仍閉口無言,他的眼睛一直死盯著搶救室的大門,對田園竟無半分理睬。此刻他的心裏塞滿了無奈的恐懼,無盡的恨。從小就失去母親的他,最恐懼的事就是失去父親,如果遇到生死一瞬,他會毫不猶豫地把生還的機會留給父親,他一直都這麼想。可恨的是父親今天竟然為了這樣一個沒有任何血緣之親的女人受重傷,糊塗至極!這個女人實在太可恨了,平時對父親呼來喚去的隨意使喚,關鍵時刻還驅使父親做一名傻逼烈士,此女人一定是巫婆轉世,專門來人間害人的,父親你真是太倒黴了,我一定手刃仇家,不會讓她再傷害你。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永遠無法理解成人世界的紛紛擾擾,恩愛情仇。

一個多小時過後,醫生從裏麵走了出來,麵容平靜,手術很順利,傷者隻是失血過多,輕微的腦震蕩,暫時昏迷,生命體征正常,無內傷,因左側有一塊腦骨粉碎,剛剛做完手術,需要輸入大量B型血。

“醫生,我是B型血,一定要輸我的!”醫生答應了田園的請求。

兩張病床靜靜地並列著,老李的頭纏著紗布,臉色慘白,靜靜地躺在那裏,身上,鼻孔處插滿了管子,田園鮮紅的血液靜靜的一滴一滴地流進老李的血管裏。她的眼前一片朦朧:老李抱著發燒的甜甜在醫院樓上樓下地跑,老李陪甜甜瘋玩,老李在做早餐,老李雨裏接孩子,老李臨危時那奮力的一擋……

田園的眼淚滂沱著,老李,我要你快點兒醒來,我要嫁給你,我要你正式的求婚,我要你給我一個隆重的婚禮。

血輸完了,田園從病床上掙紮著爬起,老李的臉似乎有了淺淡的血色。之後他被推進重症監護室。五個小時後,老李蘇醒了,被推回病房,此時的老李仍靜靜地躺著,吊瓶一個接一個地打著,但發不出一個音來,似乎自己長途跋涉了很多天,很累很累……累得連眼皮都懶得睜開。他想起那山崩地裂般的一刻,他在心底用力呼喚著田園,卻發不出聲音來,他費勁地睜開眼睛,四處搜尋著,他看見了田園流淚的臉,他的嘴唇翕動著園園兩個字,他想抬手摸那張熟悉愛戀的臉,卻見兒子大剛緊緊地抓著自己的手,愛人仍安然無恙,親人守在身邊,他又疲倦地閉上雙眼,昏昏睡去。

已是下半夜了,大剛一直坐在父親身旁,他的雙手緊緊抓著父親的手。有多久了,他沒抓握過這雙養育他長大的手?為了讓父親安心賺錢,為了還上母親生前欠下的醫藥費,他選擇了住校。每一次父親去學校給他送錢送衣服時,他都要追出來,直到父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父子倆雖沒有過多親昵的話語,但卻相互鼓勵著,體諒著,相依為命。在大剛的思想意識當中,窮不怕,隻要有父親在,沒有什麼值得可怕。他想起那一年,母親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醫院裏,也是這樣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扔下年幼的自己和絕望的父親。從此,一個弱小的心靈裏盛放著滿腔孤苦,從此,他更珍愛父親,而此刻父親卻是以這樣的一種形態出現在他眼前,他不知如何應對眼前,更不知如何麵對未知的厄運。他的肩膀在不停地抽泣著……抽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