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軍的前妻田園也來參加葬禮,碩大的墨鏡掩藏著簌簌而下的淚水。不管她和林軍現在的關係如何,老人家生前也曾牽掛過自己與自己的娘家人,這深切的哀悼也算是自己心裏上的一個救贖吧。林家的司機老李呆呆地望著林董事長的遺像,那曾飽經風雨跋涉過的創業曆程又幕幕重現。從無到有,從有到無,似彈指間,其間卻付出了畢生的精力與心血,遺失了畢生的快樂與幸福。
一個衣著時尚,麵容幹淨憂鬱的中年女人手拉著一個胖嘟嘟的小女孩出現在葬禮上。她身上斜跨一個黑色的包,跪在林父的遺像前:“老林,你扔下我們娘倆咋活呀?”聲音悲戚涕然淚下,如將死的孤雁。眾人驚愕。女人跪爬到林母腳下:“大姐,對不起!我罪該萬死!我叫嚴暢,這個孩子是我和老林的,我們已在一起七八年了,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對不起您,您打我吧!打死我吧!我求您了!”女人跪在林母腳下,苦苦哀求著。林母一下子怔住了!林軍伸手扶起那個女人,他早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卻全然不知這個孩子的存在。
林楠攙扶著被災難擊打得魂飛魄散的母親。葬禮繼續著,林家人沉浸在撕心裂肺的悲痛之中。
不知何時,那個女人如蒸發了一般,那個小女孩蹲在角落裏,在翻騰黑色挎包裏的東西。那是一本精致的厚厚的相冊,女孩咧著嘴,涎水流出,一隻手不停地放在嘴裏吮吸著:“爸爸,媽媽,嗬嗬。”林楠驚愕得發瘋,父親緊摟著那個女人和這個小女孩,那笑容如四月陽光般溫暖。林楠激動地數著,整整四百八十七張,記錄了生意場以外的父親的歡樂與幸福。
林楠用力地抖落那個黑色的挎包,從裏麵掉出一張出生證明,林果果,女,體重六斤,體長五十厘米。出生日期,二零零六年五月六日,某某醫院。還有一個署著林父名字的房本,某某開發區,四棟一單元三樓,一百二十六平米,房本裏夾著一張字條:“我愛這個世界,我也恨這個世界。它成全了我,也毀滅了我。我是個孤兒,從小被有殘疾的大伯帶大,在我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由於無錢念想放棄時,一個偶然的機會,老林資助了我,並資助到我大學畢業。在日常的交往當中,我逐漸由感恩到愛上這個外表冷漠內心善良的恩人。這世間報恩的方式有很多,而我卻選擇了一條最荒誕的方式,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起初,老林死活不同意,他說,你還是個孩子,和我女兒一般大。我以死相協,有了果果。這真的是因果報應,生孩子的時候,我怕肚皮上留疤,日後不好看,就堅持自己生,結果孩子的臍帶纏脖,生的時候時間又拖得長,小腦缺氧,導致腦癱。她小時候,我們不知道,後來三歲時發現了異樣,老林一直沒有放棄對果果的愛,依舊對我們娘倆好,每月的生活費還從原來的五千增加到一萬。如今老林走了,我沒有能力養活果果,我的心已經死了,我不敢麵對未來漫長痛苦的路,更不敢麵對自己罪大惡極的心。果果是林家一份子,她回家了,我放心了。”待罪之人嚴暢叩謝。
幾天後,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則新聞:在距市區幾百裏外的玉米地裏發現一具女屍,已高度腐爛。在死者身上發現了身份證和一封短信,身份證名字是嚴暢。
林楠似被當頭一棒,她匆匆趕到事發地點,鬱鬱蔥蔥的溽熱難耐的玉米地,果實累累,偶爾有夏風徐徐吹來,翠綠的玉米葉子會發出低低的吟唱,仿佛在訴說一個淒涼悲慘的故事。那一刻,林楠看到了那封短信:一失足成為千古恨,我負罪的心惶惶不可終日,我不想苟活在這繁華孤寂的人世上,我要找尋我夢中的家園。今生不能同根生,來生也要並連理,山盟猶在,錦書不在難托!
林楠以朋友的名義葬了嚴暢。在嚴暢的世界裏,現實的和虛擬的都成了無可替代的永恒。林楠不知是為嚴暢心痛還是為她短暫的一生讚賞。
“嚴暢,願你安魂入夢,找到回家的路!”林楠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斷垣寄夢霜,慟天自悲唱……此去去,半世緣滅,三生思量,何事比路長?
林母把果果帶回家,悉心照料,毫無怨言。“眾生皆菩薩,這也是一尊菩薩,並且和我們家有著累世的緣,理當好好侍奉,你爸也會很開心的。”
林楠流淚了,不單純因為果果找到了家,還有母親偉大慈悲的心。
佛曰:每個人所見所遇到的都早有安排,一切都是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
林楠又一次坐在父親的遺像前,這一段時間裏,她一直陷入深深的思念與自責之中。在這個世界上最遺憾的事情莫過於那個愛你疼你的人去世後,你突然驚覺,自己在他有生之年從沒說過一句暖心的話,更甭提懺悔了。愧疚的情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叫田園欲控不能,她不禁失聲痛哭,哭碎了有父親的美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