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台南的艱難支撐(1 / 3)

困難,越來越大。

台南,黑旗軍難以為繼。

能戰之兵不足十營,軍械糧餉俱缺。“局儲軍械,惟雲者士得槍二千數百支、毛瑟槍數十支、林明敦槍數百支,餘土槍土藥半遭濕蒸,不堪用。”[ 姚錫光《東方兵事紀略》,見《中日戰爭》(1)]

這些內情日本方麵也掌握得很清楚,詳細到“劉永福內無糧餉,外無援兵,僅用功牌送功名,以係將士之心而已。”已經到了靠“給軍功章、許功名”維係軍心的地步。

因為還有一些漢奸被收買,包括黑旗軍中接觸核心軍情的要害人員,如李維義營中就有一名叫高慧的文書向日本人告密:“劉永福缺乏軍餉,是其敗之一端”;“兵力不足,是其敗之二端”。[ 《台灣抗戰日方資料》,《中日戰爭》(6)]

台灣內外交困,最嚴重的問題在於經濟。

戰前唐景崧迭次上奏,請求撥款,朝廷指示由南洋暫行撥給五十萬兩。有記載“藩庫尚存六十餘萬兩。然自軍興以來,糈餉浩大,旋奉部撥五十萬兩。南洋大臣張之洞奏請續撥百萬兩,劃交駐滬援台轉運局,以資接濟。”[ 《台灣通史》]但實際上,後來這一百萬兩多數是無法運過台海了。

而且,有管錢管物所謂有實權的官員喪盡天良,趁火打劫(這不是比喻,是真的這麼幹,甚至省署府庫失火的疑案,就是這些人所為),內逃前竟席卷藩庫,回來後繼續瞞報朝廷,從中貪墨,發國難財。朝廷查出的,如候補同知、藩庫廳兼善後局支應任如芬,候補同知機器局蘇紹良“朋比為奸,乘台北失守私盜公款”案,將其“即行革職,永不敘用”,雖彈章所舉“任如芬得銀三十萬兩,蘇紹良得銀二十萬兩”等數字上未能證實,也未記載,可能沒這麼多(否則就不是革職處分了),但邊寶泉所奏“查明貪劣局員罔利營私,聲名甚劣”,還是說明有這些劣跡的。[ 據《清實錄》]

可見台灣抗日軍民實際並沒有全數獲得這些資費。開戰後,餉需“猶恐不足用,林維源首捐壹百萬兩,息借民間公款二十萬兩,而富商巨室傾資助軍者,為數亦多。”[ 《台灣通史》]依靠發動官紳捐款,出錢出力,才算勉強支持。

一旦開戰,耗費巨大,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台灣省本來就不發達,加上還算得上財富之區的台北喪失,連同藩庫、軍械局、兵工廠盡落敵手,台中、台南貧困,根本無法養戰。況且,本來台灣餉械就須仰賴於沿海官民的支援。可現在孤軍孤城,各種物資消耗無力補充。

先期,在一片保台的呼聲中,沿海督撫如張之洞、譚仲麟、邊寶泉等相繼函囑劉水福堅守,答應源源接濟餉械。

但後來,劉永福連電告急,並屢次派人,包括他的幕僚羅綺章,還有易順鼎道台都看不下去了,主動出來,冒險渡海向兩江、浙閩、兩廣總督求援,卻沒有任何成效。

讀到劉永福發給各地的求援告急電報,“台北義勇甚得力,台南餉械極支絀。”“……餉械奇絀,恩賞多少,祈速接濟。”“閩、粵餉無濟,台南已無法可籌。”一封比一封焦急,看得出形勢一天比一天惡化,讓人喘不過氣來。“恩賞”“多少”,出現這些用詞,入眼極為刺目。

後來的電報,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痛哭求告的地步,“民不許行,我公不救,兵民皆亂,福死何益?痛哭乞援,望切望速。”“今餉械俱絕,民兵將亂,何以戰守?”讀來,讓但懷忠直之心的人有如箭穿心之感。

可憐這一切,考慮的隻為中國大局安危。大清朝滿朝那麼多“忠臣”,竟不如一個當初的“亂軍首領”,劉永福再次背負“抗旨不遵”的惡名,在形勢最危急之時,仍不忘“福所以死守台南,為大局,非為私也”,“我建孤忠所在,諸公必有以圖之”,寄希望於堅持下去,為大局形勢能有轉機爭取時間。

那麼多內渡的台灣官員,也還不如一個為大清服務的外國“公務員”稅務司麥嘉林,盡職盡責守在台灣,還為劉永福出主意,“請設郵政局,未旬日而征銀五千餘兩”,稅務司竟辦起郵政局,掙點銀子接濟抗日餉需。

但是“餉械不至,俄師渺然”,希望中的餉械沒有著落,幻想中的俄國外援也沒有出現。他還為大清朝廷擔心,一旦台灣一失,各國瓜分中國的貪欲惡念會隨之而來,“福死奚惜,恐屏藩一棄,各國狡然生心。”

錐心泣血,讓人不忍卒讀。

除台灣通史上記載的“唯閩粵總督各貽舊槍一二千杆彈藥數萬粒而已”,督撫們許諾的支援再也不敢也沒法兌現,全部食言,無一例外。

這一切,還是因為那個大清賣國朝廷把壞事做絕。自日軍進攻基隆之前,清廷即以“現在和約既定,而台民不服,據為島國,自己無從過問”為由,命令東南沿海各省督撫“飭查各海口究竟有無私運軍械勇丁之事,設法禁止,免滋口實。”[ 《軍機處電寄張之洞等諭旨》,《清光緒朝中日交涉史料》]加上日艦攔截、封鎖,各地對台隻能少量暗濟,猶如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後來朝廷還有那麼兩次指示采取“偷運”的法子,“著張之洞再撥奧槍一萬枝,設法解往。”因“惟和約已定,此時運解軍械,務宜慎密,免致藉口生事,是為至要”。及至後來,因怕有礙他那個中日友好“大局”,加上被英德等國使壞阻撓,“惟近據英德使臣言上海廣東均有軍機解往,並有勇丁由粵往台,疑為中國暗中接濟,登之洋報。”竟采取登報紙批露的方法搗亂,朝廷怕情況暴露,“而此等謠傳,實於和約大有妨礙”,即將前令作廢,指示停止解運。[ 據《清實錄》]

一向不講國際信譽的小日本,竟能用遵守“合同”的國際信譽將大清牢牢束縛起來,如此窩囊,不能不說是一件十分悲哀的事。

於是,包括保台喊得最響的兩江總督張之洞,後來竟也以“台向不歸江南管轄,來便越俎”為辭,把自己摘了出去,推了個幹淨,還在電報中暗示劉永福“朝廷命令官員內渡,也包括你”[ 《張文襄公全集》,《中日戰爭》(5)]。

羅綺章、易順鼎籌款的遭遇,就是劉永福的遭遇。

與易順鼎千辛萬苦募集的款項類似,內地組織的捐款最終全部被截留,無法再運上台灣。

想當初康熙“十全武功”之一,何其壯也,雖然“收台”回來隻當是裝點門麵,長期疏於治理,朝廷隻知把爪子伸向大陸富庶之地,但畢竟還有一個主權的明證。今康熙的不肖子孫竟如此不爭氣,嚴令采取“海禁”這種政策手法,竟是玩起了康熙朝之前、台灣還是鄭家經營時,大清曾使用過的那一套。

被自己人背判、讓自己人坑,比被敵人攻擊還讓人心寒窩火。

黑旗軍難,真比丁汝昌、比北洋艦隊、比威海的遭遇有過之而無不及。

……………………………………………………

經過彰化之戰,黑旗軍折損大半,已是元氣大傷。

這個時候,部下又有很多人失去希望,紛紛逃離。

逃跑將軍李維義自彰化奔回後,再三提出要到布袋嘴一帶據險扼守。這確實是個比較緊要的地方,日後一部日軍就是從這裏登陸台南的。劉永福於是相信了他,於拮據中發給餉銀,讓他統鎮海中軍左營前去防守。然而李維義一到布袋嘴,即“將銀席卷,並連各槍支變賣”[ 《甲午戰爭史》],雇船逃往廈門了。

兼護台灣道道台和台南府知府的安平縣知縣忠滿,一直不積極作戰,彰化危急時,借故違令不去增援,[ 事見《台灣通史》]接著也棄軍逃往廈門。

部下的叛逃,更使劉永福內外交困,而台南的形勢就更為嚴峻了。

……………………………………………………

盡管如此,劉永福仍不放棄,力撐危局。

黑旗軍宿將王德標正在嘉義縣養傷,“英氣不衰,誓吞敵”[ 洪棄父 《台灣戰紀》],劉永福命他在嘉義據守。

采納文案吳桐林保舉,起用楊泗洪統鎮海中軍正營、後營、前軍右營、武毅右軍右營兼吉林炮隊共五營,“節製黑旗前敵諸軍,及各地義勇隊,鹹歸調遣”。[ 吳桐林 《今生自述》,見《中日戰爭》(6)]

接受文案吳桐林、羅綺章的兩項建議,采取“議撫”,招撫各地抗日的義軍首領共同抗日;並實行“仿內地保甲,行聯莊法,令各鄉自近及遠,漸次舉行。”[ 姚錫光《東方兵事紀略》]實際上就是發動村莊聯防聯保,“一莊聯十,十莊聯百。由合南聯至台中,由台中聯至台北。倭至則協力攻倭,倭去則嚴查土匪。”[ 《甲午戰爭史》]

除了從彰化突圍而出到達台南的徐驤,直接接受黑旗軍指揮,繼續戰鬥,台南各地的義軍首領紛紛起來響應,其中非常著名的的嘉義大莆林的簡成功、簡精華父子,嘉義中埤莊的黃榮邦,和恒春阿緱的林義成。

9月1日,劉永福任命簡成功總統義軍,重新在台南恢複清軍與義軍聯合抗日的體製。

……………………………………………………

稍有恢複,台南軍民主動迎戰,繼續北上禦敵,以求將戰線盡可能推進到台中。新任前敵指揮楊泗洪積極準備,克日率軍前出,以期驅逐倭寇。

楊泗洪(1848—1895年),字錫九,江蘇宿遷人。出身於拳技世家,早年投效湘軍,積功保至遊擊。1874年隨劉銘傳赴台,擔任營官。滬尾一戰中,楊泗洪“率部挫其鋒,敵為卻”。累升至記名簡放提督,賞“碩勇巴圖魯”勇號,署台灣鎮總兵。1891年,邵友濂任巡撫,盡廢前任之政,裁撤防軍,竟將楊泗洪降為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