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謂臨事而懼,古有明訓,豈可放膽嚐試。且器械陣法,百不如人,似未宜率爾從事。常熟言合肥治軍數十年,屢平大憝,今北洋海陸兩軍,如火如荼,豈不堪一戰耶?”——我說,“臨事而懼”(遇事要知道有所害怕,保持小心謹慎),古有明訓,豈可仗著膽大,輕易嚐試。況且我們裝備戰法,沒一樣比人行,還是不要太草率的好。常熟說,合肥治軍數十年,平了那麼多內亂,現在北洋海陸兩軍,辦得如火如荼,怎麼能說不堪一戰呢?
“餘謂知己知彼者,乃可望百戰百勝,今確知己不如彼,安可望勝?常熟言吾正欲試其良楛,以為整頓地也。餘見其意不可回,遂亦不複與語,興辭而出。”——我又說,知己知彼,才可指望百戰百勝。現在明明都知道我們不如人家,就應該避避鋒芒,哪還指望獲勝?常熟說,我正想試試它頂事不頂事,也好整治整治他!
看吧:正想試試它頂事不頂事,也好整治整治他。
對,就是這個意思。
常熟者誰?翁同龢。合肥者誰?李鴻章。
誰寫的?
翁同龢的弟子王伯恭,在他寫的《蜷廬隨筆》中。
這段文字,徹底明白地記下了甲午未開戰前翁同龢的真實想法,應該比較可信。
除了“今北洋海陸兩軍,如火如荼,豈不堪一戰耶”的盲目自信外,“吾正欲試其良楛,以為整頓地也”才是翁同龢的真正關心的另一處所在。
回想以前翁師傅在經費上卡北洋的脖子,應該是兩相照應、互為驗證了吧。可歎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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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點出了一個秘密:抱著看好戲然後整肅淮係北洋的目的,正是光緒的帝黨所抱的想法之一。
李鴻章是大家眼中不折不扣的“後黨中堅”,不打擊他,還打擊誰。
李鴻章一手培養起來的淮係軍隊,卻是大家眼中的絕美目標。
翁師傅口中所謂“整頓”,實際不是整垮,而是借機整掉淮係將領,換上自己係統的可靠人員,掌控北洋這個最為強大的軍事集團,鞏固光緒和帝黨的地位。
所以,我們在曆史上看到這個奇怪的景象:
翁師傅本來對戰勝絲毫沒底,左右遊移,從內心裏也緊盼著李鴻章的外交能成事。朝堂上吵完了,晚上就找自己的弟子彙報李鴻章的外交進展情況。
身為軍機大臣,讓他拿個決策,都拿不出來,光緒讓軍機處、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會合研究如何打仗,議了一天一夜,竟然是:議無所決。
一直到7月18日,終於弄出了一個決策建議:
“倭人以重兵駐韓,日久未撤,和商迄無成議,不得不速籌戰事,此乃一定之法。……”說,日本人派了大軍入朝,久久不撤,交涉協調至今不成,不得不抓緊籌劃作戰,這也是必須的。——這是絕對的廢話。
“此次派兵前往,先以護商為名,不明言與倭失和,稍留餘地,以觀動靜。……”說,要打著護商的旗號再派兵去,留下點餘地。——還是不放棄幻想。
“現在倭兵在韓頗肆猖獗,而英使在京仍進和商之說,我既預備戰事,如倭人果有悔禍之心,情願就商,但使無礙大局,仍可予以轉圜。此亦不戰而屈人之術也。”說,拿大兵一壓,日本人可能就有悔禍之心,老老實實談和了。——出兵主要是壓,而不是打。
“蓋國家不得已而用兵,必須謀出完全。……刻下各國皆願調停,而英人尤為著力,……我若遽行拒絕,恐英將暗助倭人,資以船械,勢焰益張。”說,國家不得已才用兵,必須想周全,這個周全就是考慮其它國家的反應。還是先看看各國調停情況。尤其是英國人,不希望中日開戰。要是我們拒絕了英國人的調停,先開戰的話,說不定英國人生氣,會暗中幫助日本。——居然還有這種理論?還是不敢打。
“且兵端一起,久暫難定。中國沿海地勢遼闊,乘虛肆擾,防不勝防,又當經費支絀之時,籌款殊難為繼,此皆不可不慮者也。然果事至無可收束,則亦利鈍有所勿計。”說,一打必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中國沿海這麼大,不好防備,經費緊張,籌款不易,都需要考慮。——強調了很多困難,最末了又硬起來了,說如果事情真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那也顧不上這麼多了。
這也算個出兵的方策嗎?
奇怪的是,拿不出個可行的方案,大清就要開戰。
所以,實際情況就是這樣:帝黨一幫人,就如此輕率地——“主張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