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尚書翁同龢是怎麼主持的工作呢?
起初,部分官員建議不必去管黃河決口,而乘機讓黃河重走老河道(“議者多言不必塞,宜乘此複故道”),讓它隨便流吧,省錢又省事。戶部尚書翁同龢、工部尚書潘祖廕一起上奏,直陳不可,強烈建議封堵缺口。等真正把堵口子的人派出去了,錢又出現“口子”了(“時工賑需款钜且急”)。翁同龢光知道湊熱鬧了,忘了人家工部尚書隻管報工程、找施工隊,他卻要負責找錢了。
然後,戶部就上報了一個籌款的辦法(“戶部條上籌款六事”),這六項辦法其中之一,就是停購軍械船隻機器。這等於是斷了水師的裝備更換之道。還有一條,裁防營長夫(防營本為各省駐守之兵,前以綠營、後以淮軍為主,長夫則是清軍長期雇傭的擔任後勤的人員),都是動李鴻章的“奶酪”。
在翁同龢眼裏(或者單純是在他的理由裏),軍械存積已經夠多了。按照他的意見,大清的(或者說是洋務派手裏的)船廠、槍械廠每年耗費上百萬兩白銀,就應該自己生產。
雖然,“議上,詔裁長夫、捐鹽商及預徵稅銀,餘不允”,朝廷否決了停購軍械船隻機器的建議。
但是,戶部到底還是借著開鄭工捐,停止了海防捐。
前邊說過,海防捐是各省每年上交的特殊捐稅,是大清水師撥款的補充,專門用於北洋艦隊建設,甚至比撥款還要可靠一點,所以至關重要。北洋水師還未成軍,這項常年經費卻沒了著落。直到三年後,為籌辦海軍,才停止鄭工捐,開海防新捐。
實際上,這三年內,所有沿海沿江各省確實一律停止了向外洋購買槍炮船械。
為啥?太後、皇上不是回了翁尚書的建議嗎?
是,但銀子還是沒辦法。我翻到的情況是:翁大人對海軍催促撥款,不說不給,就是說“等等”,今年等到明年,明年的可能等到後年,就是拖欠,也給不到足額。
沒辦法,隻好改由福州船政局和江南製造總局等處自行製造,采用“國產貨”了。
技術上就差強人意了。
翁同龢這幾手,基本上讓北洋水師在正式成軍後,馬上就陷入無法更新裝備的境地。
而在河工結束後不久,翁同龢再次故技重施。
1891年5月,戶部上書,稱“因部庫空虛,海疆無事,奏明將南北洋購買槍炮船隻、機器暫停二年,藉資彌補”。於是奉旨:“是月起,停購外洋船炮二年。”
好一個“部庫空虛,海疆無事”,多麼充分合理的理由,這次可是一下子就把太後、皇上說動了。
這就是前邊所講的,李鴻章等來的通知,也是前邊所寫的,清史記載的“十七年(1891年)四月,戶部請停購外洋槍砲船隻機器二年,以所節價銀解部充餉”一事。
無可質疑,清史記得清楚明白。
海防新捐,重開又能怎麼的?這次真的是有錢也不讓外購了。
北洋水師再次陷入無法外購的境地。據說,李鴻章當時正在向外國訂購一艘快船,結果被日本買去。
整整7年。北洋水師沒能外購一條新戰艦,一門新火炮。
** ** ** ** **
這些不禁令人深思,翁同龢在這件事情上絕對脫不了幹係。這老先生再缺錢花,為什麼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盯著船炮經費?
如果這證據還不夠“鐵”,那麼兩則事可以佐證。
一是甲午戰爭爆發,翁同龢作為軍機大臣,還到天津視察軍艦戰備情況,李鴻章怒目以視,質問:“你自己就掌管財政,平時請示撥款都是被你否決,現在問軍艦,你說軍艦可頂事嗎?”(“師傅總理度支,平時請款輒駁詰,臨時而問兵艦,兵艦果可恃乎?”)
一般人被這麼搶白,應該無話可說了,但翁同龢有話說。曰:“我為國家節省支出,是盡自己的職。如果我辦的不對,為什麼不再上報請示?”
這簡直是耍流氓的腔調嘛!
二是1894年10月,戶部對北洋未購軍艦的“完美”解釋是:奏明停購軍艦兩年,是1891年的事,已經解禁兩年了,一些省份也購了槍炮,北洋沒有購,卻不知什麼原因。
話外之音,責任還是在北洋自身。
這已經不是耍流氓的層次了!是“流氓懂文化”的高度!
這就是翁同龢老先生“正大光明”幹的事。
對,我也仔細查證了一番,有記載,買船是買了。1894年2月,“(光緒)二十年,訂購英國砲艦一艘,命名福安。”這是甲午戰爭打響的當年!
也有記載,解禁以後,南洋確實也定購了外艦,但是,直到1895年,“二十一年冬,南洋訂購之辰、宿、列、張四雷艇來華。飛霆、飛鷹二驅逐艦在英、德廠造成。”這年冬天——甲午戰爭已經結束,南洋定購的魚雷艇剛駛回大清,而兩艘大的驅逐艦才剛剛造成!
買船不是逛超市,也不能是逛二手貨市場,都有現貨。造鐵艦,可不是紙糊個風箏,一天半日就行了的。
你去年前年訂,今年能用上,就算不錯了。
真叫人攥緊鐵拳、咬緊鋼牙,現在到來,於前事何補?
** ** ** ** **
看來,不把公家的銀子往自己兜裏裝,是清廉;按照開支項目用錢,不挪借亂花,是公道;維護國家強盛,是職責;能不能把銀子用到刀刃上,花在急需的地方,是智慧。(對現代人講,除了搞基礎設施建設,文化教育事業,科研技術發展等等,還可以使用財政補貼等作用,發揮財政支出在市場經濟上的杠杆作用。)
當權者在政治架構中的位置,個人學識修養、成長經曆所造就的思想意識、學術觀點,乃至性格喜好,無一不是決定其決策和行為走向的關鍵性因素。在一個權力往上集中、各級各部門都是個人說了算的封建製度下,有時候,當權者個人一個念頭能成事,也可能會壞事。
特別是,判斷銀子怎麼花才好,憑借的隻剩下了“智慧”——精於政治鬥爭和人情世故的另類智慧的時候。
那麼我們應該再來仔細琢磨,翁老師為啥對水師,對海軍如此苛刻?
因為,皇帝家知道的道理,翁老師一樣:捏住各支軍隊的錢袋子,籌撥餉銀公費,就是捏住他們的“撒手鐧”。
這樣做又是因為,他是清流派領袖,是慈禧一度寵信的大臣,但他更是帝黨的頭兒。
作為飽讀詩書,滿腹經綸,一甲第一名進士,也就是狀元出身的學者型官員,翁老師與李鴻章這些“公務員考試”成績沒自己高,與左宗棠、曾國荃這些甚至都沒通過考試的官員們不同。加上他們是借鎮壓內亂起步、走到封疆大吏位置的,可能屬於走的道不同,也就謀不到一起。加上文人統兵,好像比單純的武將還難鬥,讓人戒心更重。
雖然甕老師大多時間都是在兩朝皇帝的書房教書,在朝廷內行走、提建議拿決策,但好象沒怎麼佩服人家基層工作經驗豐富、善於處理社會安定問題等優點,也沒有對他們的經國治世的能力水平表示出相當的認可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