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欲進又止的文明開化轉向西方(3 / 3)

在維新政府的推動下,“文明開化”在日本社會蔚然成風。

當然,開始還是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的變化,隱隱也“秀”出政府夾帶的“私貨”。

明治政府接連發布一係列文告和法令,廢除中世紀的風俗習慣,宣傳獎勵以至移植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在衣、食、住、行方麵掀起了“歐化運動”。

先說衣(服飾外觀)。

象1871年9月23日發布的《斷發脫刀令》,給人們“斷發”(剪短發)、“脫刀”(摘掉武士佩刀)的自由,並獎勵效仿西方人的發式。這樣的好處是,日本男人不用再留那類高紮馬尾、露出幾片頭皮的怪異發型。令舊武士不悅的是,他們無權再腰裏帶把刀子出來瞎晃蕩了。再那樣,警察會請他進“號子”吃飯。

1872年12月,太政官布告第373號,禁止“直衣”、“狩衣”(幕府時期高級官員常用服裝),定西式禮服為官員禮服,並提倡官員穿西裝(你說日本人不守舊,到現在歐美人都不穿燕尾服了,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衣服後擺還拖著那個蝌蚪尾巴)。

於是,西服、普魯士帽、法蘭西鞋一時成為最時髦的服裝,婦女也穿起緊緊纏在身上的襯衣,看到身著時裝、手捧洋書的女子,也已經不稀罕了。

當然普通日本人服飾的“洋化”不值得譏諷,僅僅是一種“新潮”嘛,這種時尚潮流有時候就個人審美的選擇,甚至連文化現象都稱不上。我們也有,現在我國大江南北、城市鄉村,結婚不穿大紅禮服,穿婚紗,多數是看上“那是一件漂亮的嫁衣”,不代表我們都是天主教徒,大家仍然拜父母、敬祖宗,不須去教堂、請神父。

應該說,相比中國後來的維新,鬧騰一陣子,連婦女“裹腳布”都沒有放開,日本的改革,雖然一下子顯得有些急嘮嘮的,還是很值得稱道的。

再說吃的。

西餐館開始在各地普遍出現,從前被日本人認為是“髒物”的牛肉、豬肉、牛奶等,也成了上等食品。一個人要想標榜自己也文明開化了,追逐時髦生活,有個方法就是到火鍋牛肉菜館“下個館子”——哇噻,一下子就高大上了。不光是高級官員或社會名流,連人力車夫、演員、藝人、學生等,都像假名垣魯文在《安愚樂鍋》(詼諧文學)裏描寫的那樣,在牛肉菜館裏坐下來,一邊用筷子撥拉著牛肉火鍋,喝著啤酒(如果喝白蘭地那就顯得更“文明”了),一邊說著很蹩腳的英語,諷嘲社會上的舊弊,顯示自己才是“文明開化”的人士。

讀到這些記載,有點思維錯亂。火鍋牛肉菜館……日本人是眼瞎還是選擇性遺忘?

火鍋是中式的吧,再往前追,據傳說那是蒙古成吉思汗部下的發明,戰鬥激烈來不及煮肉,就削成片,熱水一涮就吃。

牛肉,牛肉——武鬆那夥人拍出點碎銀子,就粗聲大氣地喊一嗓子:小二,有牛肉盡管切來!我在咱們某鄉村的火鍋店,用筷子撥拉著涮羊肉,禁不住想問:吃火鍋牛肉,還用筷子,何時竟成西洋上等生活了?

什麼牛肉豬肉被日本人認為是“髒物”,說實話,連武士都窮得肉都吃不起、滿大街人們一臉青菜葉子色的日本,真是靠維新逐漸富裕,才有機會吃上牛肉、喝上牛奶,喝完一上頭,忽然還覺得這就是過上了“洋人”的生活。

這些生活方式改革,要找源頭,都是外務卿井上馨出的主意。搞什麼“歐化”,希望這樣能幫助日本,盡快與歐美列強“打成一片”,但收效確實一般。

不過,政府允許華士族與平民通婚,規定自1873年1月1日起采用陽曆並廢除天寶曆(即陰曆)等政策,確實有助於社會革新。

允許是允許。如我們中國,“七仙女”嫁個不名一文的董永,那是神話。

就是不知道農民習慣了按二十四節氣種地,是怎麼辦的。

明治政府在推行文明開化上“弗遠不及”,力度大的時候,一下子連娼寮都取締了。不過,後來私娼公開露麵,為政府發動戰爭進行募捐,“國家興亡,娼妓有責”,娼寮隨之又從地下轉移回地上,成了向政府納稅、捐款的正經企業了。

這樣的例子都能說明開始之初,日本政府為建立一個適合世界潮流的文明體係,按時下的話講,向現代社會轉型,與西方接軌,由上到下、由內到外,一時間到了統統照搬、照著葫蘆就畫瓢的地步。

照單吸收西方文化的風潮占了上風,一旦過了頭,就成了全社會的一種普遍“病態”的執著。

據說,日本政府中有人認為,日本同西方相比是劣等國,不如搞“全盤西化”。社會上也有人主張,日本應廢日語而以英語為國語,甚至組織“人種改良會”,提倡與西洋人通婚以改良人種等等。

看來日本人玩什麼,都不是玩個心跳,而是要玩個徹底“休克”。再醒過來,就是新時代、新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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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權理念

在以上的文明開化上,最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日本國際政治理念的養成。

修約要求被各國無情拒絕,給日本當頭一棒,臉麵掉了一地。各國國富兵強的景象,應該給了使節團一個深刻的教訓,更是深刻的啟示。特別是,德國首相俾斯麥對他們赤落(luo)裸地鼓吹“強權政治”,日本人帶著一顆崇敬的心,聽完之後,徹底明白了。

弱國無外交,這個道理日本懂得一樣很早。

他們痛感國家貧弱之可悲,深知隻有自身迅速富強、國力充實、法製完備,才能修改不平等條約,才有可能真正平等獨立,這是絕對正確的。

但日本人也從此認準了,弱肉強食是國際政治的法則。原來自己血液裏流淌的那些基因,竟然如此天然地符合世界形勢。於是,富國強兵成了第一要務,強兵之後便是侵略鄰居、欺淩弱小。

沒有任何情分,沒有任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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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我們總是想不通:日本人為什麼不承認侵略?為什麼不道歉?

日本人的曆史觀念,是植根於“文明開化”的認識之上的。經過“進化”,日本儼然已把自己當成西方文明體係中的一員,把未來的戰爭——對朝對清的侵略,稱為“西方文明體係與東方文明體係碰撞”的結果,這比亨廷頓“文明衝突”論可能還要早。

在日本人看來,日本到中國,叫“進入”。侵略是我們單方麵的認識,是誤解,甚至是“潑髒水”。

沒錯,日本人就是這麼想的。

在日本人的混蛋邏輯裏麵,你不強,活該受欺。

日本人也會說:日本這麼幹,也是有“難言之隱”的,要知道1890年乃至以後的年代,全世界各強國都把主要力量放在軍事上,他們也不得不“麵對”發奮圖強的中國,“麵對”英、美、俄這些軍事強國——雖然我們知道,這些“碰麵”,幾乎都是日本人自己大老遠地跑到別人麵前的。

類似的混蛋邏輯日本人還有很多。過去有,現在有,可以肯定將來也會有。

講道理是沒用的。怨隻怨我們自己不爭氣。

魏源編寫的《海國圖誌》在中國沒激起波瀾,卻在日本成為重要的啟蒙讀物,嚴複翻譯的《天演論》,在中國未引起反響,在日本則暢銷無數。完了人家還深入研究,找了一個更傳神的漢語詞表達這一科學概念——“進化”,我們後來不用“天演”,從日本引進了“進化”(我們所運用的現代學科裏,日本創造的、被我們引入使用的“漢詞”數不勝數)。從這種學習態度上足可以見到當時我們的差距。

我們應該承認的是,憑著日本人酷愛學習、善於吸收,有時甚至囫圇吞棗、敢於“先吞下去再消化”的無畏精神,有時拿來就用、敢照樣子扒譜的優良品格,確實學到了一些適應曆史潮流的先進的東西。

日本在開化上,充分利用了世界發展成果,雖然始終病歪歪的、矛盾不斷,雖然從第一步就邁入邪路、走上依靠軍事拉動經濟的畸形發展道路,但畢竟是促進了國力的發展。

關鍵是,在一場與亞洲鄰國的賽跑中,日本終於跑到了前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