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欲進又止的文明開化轉向西方(2 / 3)

雖說有幾所大學也發奮要建成“世界一流”,很是振奮人心。不過,我沒見到什麼資料中說明,有靠一流的大樓,靠兼並擴招,靠給所在城市留出指標、降低分數錄取本地學生,而成為一流大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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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育之爭

有一個有意思的事,可以一起討論討論。

伴隨教育改革,日本也發生了教育思想和方針的爭論。

大清洋務運動,始終被一個問題糾纏著——圍繞國體的論爭。

聰明的李鴻章們知道爭論沒用,幹是正道,但不得不爭,於是用“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來消弭分歧,堵住頑固派的嘴。

日本人也麵對這個問題。而且從1878年夏天開始,掀起了一場“德育”論戰,這一戰,就是十幾年。

乍看這場論戰,竟然頗有些“抵製西方資產階級腐朽思想衝擊”的意思。

這麼簡單說吧。開始是天皇侍講元田永孚一夥保守派,與伊藤博文一夥改革派鬥嘴。

元田對天皇說:文明開化政策“追逐文明開化之未端,破壞品行,傷害風化者不少”,將來有可能達到“不知君臣父子之大義的地步”。“今後須基於祖宗之訓典,竭力宣明仁義忠孝”,維護儒教的道德倫理原則。還要在學校內懸掛古今忠臣、義士、孝子、節婦的畫像。

伊藤博文拉著井上毅等一幫人,起草《教育議》上奏天皇說,品行風俗的敗壞不在於文明開化政策,而是維新變革的不可避免的副產品(看來,拿“負麵效應”、“必需的代價”、“交學費”之類來辯白,掩蓋不加辨別地全盤吸收引進中的失誤,是從那時候就創造出來的)。雖然為了糾正風俗,的確需要研究,但不應該放棄國家的根本政策——文明開化政策,倒退回去“保護舊時的陋習”。

元田又寫了一篇《教育議附議》(關於《教育議》的議)給天皇,重申“忽視仁義忠孝”是風俗紊亂的原因,恢複儒教、“讀四書五經、尚廉恥、重禮讓、篤倫理的教育”是矯正風俗的手段。

元田、伊藤這兩撥人左一句,右一句,天皇兩個耳朵不知該聽誰的,夾在中間,倒像個傳聲的“媒介”。聽了四年之久,實在不耐煩,便出來表明自己是始終站在保守派一邊的。1882年12月地方長官會議上,天皇發言:“彝倫道德是教育之本,為我朝、中國所尊崇,雖歐美各國亦有修身之學,但我國對其采用仍不得要領,方今學科繁多,本末誤置者屢見不鮮。”

天皇認為,道和德是東方文化的根本,還認為是“我朝、中國所尊崇”的呢。而西方修身之學,我國用得不好,單純追求技術,搞不好要產生誤導。

一“崇”一“疑”,意思不是很明顯了嗎?

但天皇的傾向性意見,竟然沒有澆滅這場“嘴仗”,反而像潑了一桶油。

隨後一大批所謂思想家、教育家也卷進來,德育之爭很快便白熱化。

激進分子福澤諭吉,一向把儒教當成“毒害”思想的毒物,從正麵向儒教主義教育論發起連續攻擊;元田永孚又發表《國教論》,主張樹立以孔子為中心的國教,確立以儒教作為“百科基礎”的修身教育;西村茂樹發表《日本道德論》,主張德育的根本是忠孝仁義,同時采納一些西洋思想,“以儒教為根本,西洋哲學為參考”。

最後連堅持或否定以宗教為教育基礎的兩派也摻合進來了。

亂了,徹底亂了。

喋喋不休,曠日持久,主導思想定不下來,中小學的修身課教學搞不下去了。

最後,一群地方官員湧上來,向內閣要求:文部省盡快確立德育方針,統一教學方針和方法。

這個很有意思的事情上,體現了東方國家在接受和吸收西方文化當中,所遇到的一個共同的難題。放到大清,就是“西學為體”,還是“中學為體”的選擇。

事情的結果是什麼呢?

日本上下一致努力,問題解決了。

可惜的是,解決的不是儒家、西學的問題,而是皇家的問題。

第一任學部大臣森有禮抓住了問題的實質。

這家夥其實是十分推崇西學的。在任駐清公使時,曾針對李鴻章所問的“中學有幾分可用”,回答說“中學隻有二三分可用,西學倒有七八分可用”。現在,他又違背了自己的本意,提出了另一套東西。

森有禮為什麼轉變,這要問為什麼天皇會一直站在保守派一邊。

資產階級的啟蒙和開化,與皇權思想背道而馳,鬧大了,將對皇權構成威脅。天皇不傻。

森有禮的這套東西,吸取德國的國家主義教育思想,提出“國體教育”,在思想教育上又強調以“忠君愛國”為根本,在學生中灌輸“萬世一係”的“皇統”教育。

這才是問題的實質,才是日本思想教育的基礎。

我們不要以為這是什麼“儒家勝利”的好事,應該看看儒家思想在日本的傳承中,都被抽取、改造成什麼了。忠君,服從封建社會秩序體係……這些才是日本天皇和一些大臣需要的。

為這麼點“退縮”,推崇西學的森有禮還陷入了“內部矛盾”,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被要求“全盤西化”的激進改革分子當成保守派,亂刀砍了。

砍了森有禮,皇統教育也不受什麼影響。1890年10月30日《教育敕語》頒布,以最高法律形式確定了教育方針,終於平息了自1878年以來的德育論戰。

也結束了自維新以來的教育改革。

最終,日本本著“以儒教為根本,西洋哲學為參考”的原則,搞出一套神學、儒學和近代國家主義的混合物,明確了把“忠君愛國”作為教育方針的靈魂、以培養“和魂洋才”作為教育綱領——到此,“忠君愛國”終於在近代日本思想教育中確立了主體地位。

這些“皇國”、“皇統”思想,在《教育敕語》中處處體現出來:

“惟我皇祖皇宗,肇國宏遠,樹德深厚。我臣民克忠克孝,億兆一心,世濟厥美。此乃我國體之精華,而教育之淵源,亦實在於此。”

“爾臣民,應……廣行公益,力行公務,經常遵守國憲、遵守國法,一旦危急,則忠勇奉公,以輔佐天壤無窮之皇運。”

“如是,則不獨為朕之忠良臣民,且足顯彰爾祖先之遺風。”

“斯道,實乃我皇祖皇宗之遺訓,子孫臣民俱應遵守,使之通古今而不謬,施內外而不悖。朕與爾臣民俱拳拳服膺,鹹宜其德。”[ 《日本帝國主義的興亡》]

平時老老實實,為天皇流汗,急時啥也不說,為天皇赴死——就這麼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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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烈烈的德育論戰,就這樣結束了。

又是一場以東西文化之爭始,以“皇國”思想終的文化異化過程。

後來日本建立軍國主義體製、炮製法西斯製度、發動侵略戰爭,並給亞洲國家帶來災難,似乎也應歸功於這個結局。讀到後來這一件件史實,我每每都要記起那一幕奇怪的論爭。

“皇國”化也好,“開化”也好,如果指向一個目標“軍國”化,還有什麼好爭的?區別,無非是天皇本人勝了而已。

一套“忠君愛國”、“和魂洋才”的皇統教育綱領在日本實行了半個世紀還多,影響之深不可低估。

所謂《教育敕語》,也遠遠超出學校範圍,事實上是全日本人民的行為道德規範,統治著人們的意識形態,限製著人們的一切行動,雖然也倡導孝友恭信等道德品質,但更是從精神上驅使日本人民為“大日本帝國”、為天皇效忠。

直到把他們驅趕到中國、亞洲戰場。

直到把他們收進靖國神社。

外邊的人還在頂禮膜拜。

服務對象、教育指導方針的歧化,推動日本教育走向“靠偏方治大病”的歧途,最終結出惡果。

“文明開化”的明治維新,先在思想文化上種下了一大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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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