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畫虎不成\跡象早已顯露(1 / 3)

權力,最直接體現在組織人事上。

古往今來,選人用人,駕馭部下,這個課題和人類曆史一樣古老,是一門很複雜的學問。到現在,專門論述這門學問的書塞滿書架,凡管理方麵的書,又幾乎沒有一本不涉及,加起來,已經稱得上汗牛充棟。

深諳此道的李鴻章不能不小心細致,不能不煞費苦心。

關乎北洋水師成敗的軍官選拔上要考慮的因素太多,要避免的問題也太多。

北洋管帶人選(或者說可選的人),大部分為福建船政學堂畢業,地域上福建人居多,少部分為廣東人,政治力量版圖上屬於南洋培養的居多。這是清廷朝臣們,特別是李鴻章十分在意的事情。

各大臣分辦南洋、北洋、福建、廣東四支水師,則各求把持大權,確保它成為自己掌控的力量,這一關鍵因素,各經辦大臣不能不考慮。

誰叫自己前期沒辦船政、航海專業學校呢?當初辦的時候,說的都還挺好——都是咱大清的,誰教也是教,誰用都能用。可一旦“親生兒子”一樣的北洋艦隊,不得不使用別人培養出來的人,叫別人“校長”,李鴻章一定比較在意,隻是說不出口。

而如何駕馭這些人,則相當麻煩,於是也相當重要。

基於以上種種原因,各派在選人上,很動了一番腦筋。

這一點,和日本人何其不同。

雖然日本也講究個出身、成分、和誰一起戰鬥、參加革命早晚,什麼以地域劃分的薩長派,以革命起來的倒幕派,那是比較根正苗紅的。但人盡其才、無才不用,甚至對投降了又反、反了再降的,都能不計前嫌,這卻也是一個鮮明的特點。

就說日本海軍的功臣,勝海舟、榎本武揚,都是舊幕府的人才,是明治政府過去的敵人,半路起義過來的有,臨陣倒戈過來的有,五十步與百步的差別,反正過來的時候,官就很大了。就在明治政府與德川慶喜之間打響戊辰戰爭的緊要關頭,榎本武揚還帶著幕府海軍再次反出江戶,前往蝦夷,搞“獨立”去了。但明治政府在武力迫使其重新歸降後,仍然沒有清算老賬,而是繼續任命他為新政府海軍將領,官照幹,兵照當。

當然我們古代也有“七擒七縱”,但那是古代。

放到地大人多的大清,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北洋艦隊領導人選上,體現了李鴻章的周密老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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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非非丁汝昌

北洋水師領導人選,是當時直至後世始終都被人置疑的丁汝昌。

大家對李鴻章有很多議論,也包括在當時和後來的曆史上飽受詬病的丁汝昌的任命。

丁汝昌為何能脫穎而出呢?

查清史稿,丁汝昌出道的前部分,基本沒有什麼名頭,屬於級別和層次不夠,也沒有幹過什麼很出名的大事的那種。

然而,由李鴻章向朝廷保奏,丁汝昌跨軍種調任,還是由閑置狀態,一下子出任北洋水師提督,平步青雲。

丁汝昌——原名先達,也作雨亭,號次章,原籍安徽鳳陽縣(朱元璋的老鄉),出生在巢縣。早年參加太平軍,準備試試運氣,飯碗還沒捂熱,太平軍便大勢已去。又跟隨陳玉成的部下程學啟深夜攀城而下,叛投湘軍。跳槽再試試,運氣還是不佳。對這種沒帶“投名狀”的機會分子,曾國荃一向並不信任,遇戰就派他們打頭陣。不走運之中的大運,是衝衝殺殺,大難不死,終於扛到了“好運來”。

李鴻章挑選人員,至上海組建淮軍,帶走了程學啟的一個營。丁汝昌因為是安徽人而被一起選中,終於由在一樓徘徊中找到了樓梯口。在一次配合劉銘傳銘字營與太平軍作戰中,劉銘傳發現了丁汝昌,把他調入銘字營,從此又由“步行梯”進入了“直升梯”。因和撚軍作戰屢立戰功,官至記名提督(授總兵,加提督銜),還被賜予一個“協勇巴圖魯”榮譽稱號。

這一時期,丁汝昌的運氣實在是好。作為叛降人員,若按照林則徐的標準,是絕對得不到重用的。但他由太平軍到湘軍,再到淮軍,從此算是跟對了人,進步上似乎也沒有經受什麼波折。

直到有一天,太平軍打完了,撚軍也打完了,運氣沒了。

清政府決定裁軍節餉,層層攤派到劉銘傳頭上,劉銘傳又攤派到丁汝昌頭上,準備裁掉屬於他的馬隊3個營。丁汝昌跳起來了:那我幹什麼去呀?頭腦一熱,不顧犯上,寫信提出抗議。劉銘傳大怒,你不執行命令,我就要拿你開刀,以儆效尤。

頭腦冷靜下來,知道“作”大了就是死,跑吧。丁汝昌連夜跑回家鄉巢縣,躲了起來,幸虧先走了一步,才免了殺身之禍。

當然,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但從土地上爬出去,又在死人堆裏爬,叱吒風雲爬了幾十年,又爬回這片土地,隻是多了幾畝地,那種鬱悶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蟄伏數年,丁汝昌視線沒有離開李鴻章,時常想念老領導,某天看看風聲過去了,立刻前往天津投靠身居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鴻章。

再試試運氣吧。

這一試,果然運勢又回來了,而且還漲了一截。

李鴻章並未見過丁汝昌,但也知道這個小老鄉“才略武勇”,有惜才之心,又見其千裏投奔,不但沒有追究違反軍令的事,還對他說:“省三(劉銘傳)與爾有隙,我若用爾,則與省三齟矣。爾宜與之分道揚鑣!今吾欲立海軍,乏人統率,……當以此任相屬。”

李鴻章的意思,不能讓他再回淮軍。李鴻章為部下想得還很周全,同時可以看出,在“正愁缺個人選”的當口,丁汝昌正好找上門來,不是“偶遇”,而是“相守的結果”。一番話已經交底:打算重用他了。

趕上李鴻章辦海軍這個好機會了,這邊跑了跑,要了要(給點差使),沒想到天上掉下這麼大個好事,一切就跟夢裏一樣。回報高得溢出預期,簡得漾得盆滿缽滿。

好運來了,都是成雙成對地來。

當時,陝甘總督左宗棠正在指揮西征收複新疆,也缺人手,素知丁汝昌作戰英勇,奏請把他發往甘肅,在自己手下差遣。現在看來,這其實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能發揮自己的陸上優勢,再展宏圖也未可知。如果那樣的話,他的命運將改寫。

甚或,大清北洋海軍的命運也將改寫,曆史就不是那個樣子了。

唉,沒有那個“金剛鑽”,幹嘛要攬海軍這個“瓷器活”呢。

所謂“藝高人膽大”不一定正確,反過來,膽大的人也不一定藝高。貪心的人一般膽子也大,藝到高處人反而變得謹慎,無數曆史人物的成敗利鈍,已經證明了這個道理。麵對一樣東西,有的人隻關心能不能拿到,全然不考慮自己能不能玩得轉。但這世上,臉厚的、膽大的,還有二愣子,還往往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丁汝昌的榮辱生死,從此就要與北洋係在一起了。

李鴻章未同意丁汝昌西行(主要是又苦,又危險,丁自己也不想去。到水師有官做,有船坐,能海上清爽地兜風,誰還去當塵灰暴土的“泥腿子”步兵),便編了個丁汝昌“傷病複發”的理由,把他留在了天津。

可見,當時李鴻章確實已經下定決心讓其領軍北洋。

關鍵他是淮軍將領,李鴻章部下,同鄉,在李鴻章看來,堪為親信,這是最重要的。本著著眼於不管能不能打仗、打勝仗(李鴻章也許相信這位將軍能打勝仗),關鍵是能不能聽話、信得過的選人原則,李鴻章選中了丁汝昌,頂著非議和壓力,死往上推。一道《保舉將才折》,將丁汝昌送上了北洋水師提督的座位。

成功打下這顆釘子,北洋就穩穩地捏在他李鴻章手中了。北洋還是淮軍,還是李家軍。

至於能力,雖然可能都沒上過船,甚至沒見過軍艦,好賴丁汝昌也是一名馬上猛將,可不是靠蓋房子、喂豬種菜提升起來的。李大人早就安排了左右兩個總兵,都是地道的海軍專業、科班出身,協助練兵管理,領導主要抓全麵,具體事他們幹,當不成問題。

所以,混公司、混單位的,別老拿自己的專業說事。朱元璋的專業是和尚,可他當了皇上。

至於海戰,不會可以學嘛。

職務就是壓力,職務就是動力,職務就是經曆,因此李大人可以有把握地說,有職務就有能力。

況且,有的是機會,有的是時間曆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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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丁汝昌是一個絕佳的人選——非常好地勝任了李家軍的“管家”一職。

即使是海上作戰,在戰與守、還是走的重大戰略問題上,丁軍門總是先請示老當家的。

事實也證明,確實因為選了丁汝昌,李鴻章加分不少,往後更能有機會名垂青史,大放異彩。

不過留的是罵名,毀的是一世英名。

因為,丁汝昌能當個好“管家”,卻當不好衝鋒海上的好“中軍”。

所以拜托了,誰家的孩子誰抱走,誰種的果子誰吞下——最後還得老東家賣了老臉,忍辱負重,親自去收拾這個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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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麼說,丁汝昌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