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以後,張紅梅被牆外嘰嘰喳喳的吵鬧聲驚醒,打開門來到院中以後,大門外就咕咕咚咚的一陣亂跑的腳步聲,四下一瞅,雞窩前一團白花花的東西在蠕動,開始嚇了一跳,仔細一聽,還有嚶嚶的哭聲,走近一看,原來是小連光著身子蹲在那裏哭。
紅梅忙問咋了?咋了?小連開始不吭,紅梅要急的時候才說:“俺奶奶早就跟俺說,小眼睛的人心眼兒賴鬼道道兒多,要防著點兒,可咋就忘了!”
紅梅就又一驚,她猜小連是說兒子起升的,急急忙忙地說,小眼睛到底咋你了!小連就憤憤地答:“誰叫俺忘了俺奶奶的話兒,到底撞上了一個再賴不能的賴小子,躺到炕上不好好兒睡,也不知道把俺哪兒給搗騰破了到處流血,俺咬了他一口,他就罵俺是個青柿蛋子!俺再不在恁家住了,要不,換個屋兒睡也行;要不,今兒黃夜就回小墊溝。”
紅梅一聽,“噗——哧”一聲就笑了,找了件衣裳給小連披上說:“傻閨女!淨說些傻話,娶了,不圓房可不能回去,對娘家也不好。”
小連就問啥叫圓房,圓房做啥?紅梅把小連哄進屋後悄悄地說:“圓房就是倆人在一個屋裏先一團兒睡三天,圓好房才能當娘,才能生小子。”
小連終於盼到了第三天,趙老拐拉來一頭毛驢車,趙起升趕了,踢踢踏踏地送小連回小墊溝住娘家。一群孩子就在車子的後邊喊:“大白桃,大白桃!”
原來那天晚上小連光著身子蹲在雞窩前,幾個調皮小子扒到牆頭兒上看,朦朦朧朧的夜色中,白淨淨圓乎乎的小連就像一隻大白桃,張紅梅猛地開門兒的時候,扒在牆頭兒上的一個孩子就撲通一聲掉了下去,第二天他娘還拿了孩子的小褂子,到牆頭兒外邊叫魂兒呢!
過了一陣子,小連就叫他爹趕車給送了來。張紅梅打發走親家公之後偷偷逗小連:“閨女,你不是說回了娘家就不回來了?”小連紅著臉哼扭一聲:“俺娘說啥呢,誰又沒有說一輩子永不回來!”
天持續地旱著,人們擔水種下的小苗兒死的死了,沒死的也打著綹,看不見一點青青的綠色,莊稼主兒最開始的惶恐不安源於大食堂的飯菜。
其實大家都沒有太在意,白小連娶的時候,大食堂的捉襟見肘就露了端倪。趙老拐交上的一百元錢,蓋大全隻讓花了五十元,他是對食堂的家底最清楚不過的人。
一連十多天每頓都是一碗玉米麵稀糊兒的時候,人們就開始亂嚷嚷,當那一碗玉米麵稀糊兒又變為玉米麵稀湯的時候,就再也找不見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了。許多人端著那一大碗稀湯質問蓋大全,大全蹲在牆旮旯兒裏,低著頭皺著眉一聲不吭,當人們的手指快戳到他的額頭上時,他終於兩手一攤開了腔:“俺琢磨了好些天,沒有啥好法兒,趁現時別的食堂都沒有大動手,大夥兒行行好,凡能動的,都上山下地挖野菜吧,吃點兒,曬點兒,俺看這天的勁頭兒,一時半會兒恐怕見不了雨。”
人們捶胸頓足地跟大全吵鬧了兩天,忽然有人喊:“都別吵別鬧了,這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近麵處兒的茴茴菜、沙撲棱、刺葉菜、豬耳朵……都叫別的食堂的人給挖了了!”
大家就呼隆一下全奔向四野,陸陸續續回來後,魏老大和張雪梅攢下的那半間屋子紅薯片兒就叫人偷了個淨光。屁三知道後蹦著跳著跟老大喊:“你個大屁簍,打著喊著叫俺給拾紅薯,就不知道鎖上把大鎖子?就數你精數你能,看看,看看!費了恁大的勁,給狗剃了個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