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王老水應該是又賺了誰幾個小錢,他坐在大門外的那張三條腿的凳子上,無比歡躍地搖蕩著那個高高翹起來的二郎腿,一隻手掐著腰,一隻手喜氣洋洋地高擎著一張大餅,幾乎每咬上一口都要笑上一陣說上一陣:“嗯,還真是,就是這麼一個意思,這開——天——辟——地!嗯,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傻二小許是餓極了?但多半是有著其他的蹊蹺,因為除了大腦混沌麵貌醃臢之外,對所有的身外之物,他向來都是一個十足的謙謙君子。不想傻二小一把奪過來王老水手裏的半張餅後,就迅速地揣進那個髒兮兮的懷裏了。
王老水不知使了些什麼手段,傻二小彎著腰抱著那半張大餅,殺豬一般地“嗷——嗷”叫了半天也沒有鬆手,王老水累得蹲到一邊喘粗氣的工夫兒,傻二小猛地躥到他臉前說:“吃夠了!吃夠了!你還想吃!哇哇哇哇……呸呸呸!省下這一口兒,你還能等三天,吃了這一口兒,今兒三更,那就得拴鐵鏈!東洲的石牛刀光光,西天的鐵馬鉤鐮槍,喲喲喲——啊呸——忙死俺!忙死俺……”
傻二小吃了那半張餅後,也就過了三天,王老水就正時正點地往那邊報到去了。
至此人們忽然明白,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早已是聖人都參透了的事,人生在世哪個不是先造死後造生!閻王叫你三更去,誰敢等你到五更!命裏三升就三升,不用搭黑起五更——給你一鬥也背不動。人們又想起算卦先生說傻二小“有地不種,沒翅兒能飛”的話,“有地不種”自不用講,“沒翅兒能飛”似乎更有了明證,在河灘上問傻二小話的那個人後來說:“咋不是!那天他叫一群小鬼兒攆著打,一路吼喊著,腳尖兒都不著地,真跟飛一樣!”
後來人們就又發現,村子裏誰家有即將離世的人,傻二小能一連幾天在那一帶轉悠,死者的親屬第一聲哭叫剛落音,傻二小就踏進了門檻。
後來他甚至還到附近的村莊去,人們就說:“傻二小該是升官兒了,管的地方兒大了,管的人也多了。”
土地改革之後,王家的花園就格外寂寥起來,王家的西院給四戶貧農分著住了,通向花院的門後來也叫堵了個嚴嚴實實,壘門的時候還從靜巒寺裏請了一塊大青磚,請陰陽先生在上麵刻畫了鎮邪的符。
西院的北房分給了韓狗子。如果不是新社會的到來,狗子這一輩子就沒有過眉開眼笑的時候,盡管爹娘早早地給他娶了妻,但他的女人在給他生了五閨女五愛後,又連接著生了三個千金,因為窮苦的家境看不見有個翻身的時候,下邊的三個生下來就早早地送了出去。
從父輩起,狗子一家都靠租種別人家的田地過活,因為家裏吃飯的多做活的少,超常的辛苦也換不來一家人湯水稀飯的溫飽,所以除了農忙之外,他就掐頭的螞蚱一般趕緊找零活打短工,掙幾斤柴米貼補鍋灶。當年給王炳中家的米店幫工時因槍走火見了紅傷,王維貴給的那一鬥米的補養,曾著實地令狗子一家念叨了好多年。
狗子一家自從住進王家的宅子,小日子眼看著一天天地好了起來,不僅灶裏不愁柴罐裏不愁鹽,而且還能時不時地吃上一頓小米撈飯。更令一家人驚愕不已且興奮不已的是,住進王家的宅子不久,他的女人就噗裏噗通給生出個大胖小子來!直到兒子長到七八歲,兩口子還常常在背地裏偷偷感歎,王家大宅裏僅剩的一點脈氣叫自己給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