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說社會主義的日子像倒吃甘蔗——一節比一節甜,經曆了大黑驢的那件事之後,周大中倒覺得像是在啃一串糖葫蘆兒,不愛吃的人咬一口就倒了牙,即使愛吃,真真正正的味道還是表述不準,就像他嚐的魏老大的那口酸撈飯。
社裏的分配方案是按勞計酬,按勞動力所掙的工分兒計補貼口糧和分紅,雖然兒子山民和山杏都能掙工分兒,但總體收入明顯比入社前減了不少,大中給安鄉長說了,把山杏和山民都送出去吧。終於等來了招工的指標,卻隻有一個,山杏嘰嘰喳喳地鬧著要去,大中權衡再三,說:“閨女家,遲早一門兒親的事兒,叫山民去吧!”
自從周山民招工掙工資之後,趙老拐總感到自己的日子江河日下,他感到自己精明的算計總是快半拍或慢半拍,就像一個蹩腳的絲弦演員,再努力的輕歌曼舞說念做打,總也合不上擊打的檀板。
他為周山花極力撮合了一對絕好的姻緣,周大中坐在安鄉長的大樹下,搖著芭蕉扇,舒心愜意地享受著得天獨厚的安然,而安鄉長見了他,除了多給打了幾個熱情的招呼外,他並未得到過任何優厚的回報。他也曾想,他種下的樹遲早會給他結出一個甜美的果來,他也曾勸自己要做一個經驗豐富的漁翁,可是放完了線軸上的線,也遲遲不見晃動的漁漂,他一點一點地失去耐心。
更令他惱火的是,妻子張紅梅不知為何,竟日日羨慕妹妹雪梅的好命,大有動真格把他這個臭茅罐隔牆頭扔出去的意思。老拐低三下四地問,紅梅也總是不說,他老老實實地去了老大家兩趟,家也還是那個家,滿屋子最值錢的東西,也就是從她娘家帶來的一把景泰藍的小銅鏡。
他百思不得其解,挖空心思左問右問,雪梅撲閃著“貓貓兒眼”,想了一會兒說:“男人要是秤上掛東西的鉤鉤,就要把女子看作秤杆杆上的砣砣,過生活就像燒火做飯,不能總續水,也不能總添火,都剛好才能做好飯,兩恰當才能真歡喜,好日子就是在一個不論稀稠的鍋裏,舀一碗你,再舀一碗俄。”
老拐走出門的時候悄悄地罵:一個從酸曲兒裏鑽出來的土疙瘩,學問不大,屁話不少!抱上你個親親的不吃飯,看餓死餓不死你!
後來,他終於找出了原因,紅梅羨慕妹妹早晨起來的時候,老大總按著被子不讓起炕,老拐說,哪個新打的茅子(廁所)不香三天!
紅梅還羨慕雪梅病了,老大坐在炕頭上兩黑夜沒合眼。老拐說,你還有俺知道?老大那個窮命鬼自小覺就少。
紅梅又羨慕老大為了讓雪梅先吃飯,不小心一掄胳膊把她弄了個跟頭,老拐嗬嗬地笑了,說這回老大真弄準了,這娶來的媳婦兒買來的馬,任俺騎來任俺打,開始的時候要降住了,一輩子就好管了。
紅梅歎了口氣說:“猴兒變不成人了,該做啥你做啥去吧,看見你俺眼都不待見睜,氣兒也喘不勻,哎喲喲,哎喲喲,罷咧,罷咧,有個喘氣兒的給說話兒,總算比寡婦強。”
老拐高興得跳了幾跳:“這就對咧!沒聽人說,寡婦抱著夜壺哭——俺還不抵你咧……”紅梅抓起個小板凳就想砸過去,老大抱著巧魚和雪梅走了進來,紅梅馬上就是一臉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