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中喜不自勝地把自己的地又鋤了一遍,要鋤完的時候,恰好林大頭也來看自己的地,說:“叔吔,褪褲子放屁,多費了道手續,別鋤了,再鋤就被傷了。”王炳中往手裏吐了兩口唾沫卻越發帶了勁,心裏想,看俺的芝麻長得好了沒話找話說——寶妮身手兒不方便了(懷孕),不能和你一齊兒鋤了,看你個懶漢那滿地的草!
過了兩天又下了一場雨,王炳中心裏暗暗高興自己的地裏多吃了雨水,索性又鋤了一遍。
等到一朵朵的小花兒謝去,一串串的芝麻莢漸漸長大時,王炳中的芝麻卻一棵棵攔腰發黑變幹,又慢慢地倒了下去,沒倒下的也慢慢地由綠變黃,輕飄飄的芝麻粒總共收了沒有林大頭的一半。大頭對他說,那時候的芝麻就不能鋤了,再鋤就傷了根,傷了根的東西它能活?你咋就改不了那個越撥拉越硬的脾氣兒?
王炳中把這件事回來說給廷妮兒聽,廷妮兒說:“有啥吔,母豬下崽兒這頭一窩兒還養不好呢,多收多吃這少收少吃,再說了,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以後當師傅——要論寫字兒,他大頭也比咱差遠了,趕緊吃飯!”
王炳中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反身關死大門後,就走進自己住的西屋,炕邊的大爐子燒得正旺,紅彤彤的滿屋子溫暖,他剛脫掉穿在外邊的大襖,會來就端著一碗鹹黃豆走了進來,廷妮兒一手提著開水,一手拉著醜妮笑吟吟地說:“天兒冷夜長,嚼倆黃豆啖啖嘴③肚裏好受,暖和點兒了早早兒睡。”
炳中摸著會來的頭問:“二炮那個小子後來給你找茬兒打架了沒有?”廷妮兒給倒了一碗水,說:“沒事兒,小孩兒們,貓兒臉狗兒臉的沒個反正,趕明兒準又去一團兒耍了。”
或許是因為自幼嬌生慣養的緣故,會來雖和炳中一樣的大身板,卻沒有甚大的力氣,莊稼主兒的孩子們,多數自能跑能跳的時候就參加勞動,挖菜、割草、趕車、放羊,宜重宜輕的活兒打小就鍛煉,個頭兒不大卻也肌肉緊、筋骨硬,真要動起手來,會來多數時候隻有招架的份兒,再加上他不受多數孩子歡迎的地主成分,所以往往吃虧的時候多。
廷妮兒又給炳中倒了一碗水,說:“大男人摻和小孩兒家家的事,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其實他不知道,廷妮兒白天早領著領著醜妮找到了學校,當時孩子們還沒有上課,二炮的孩子正領著一群夥伴吼吼喊喊地玩耍,她把那個孩子叫到一邊,轉著匝瞅了大半天,說:“會來的皮鬆了,你給緊了緊?今兒,俺的皮也鬆了,你再給緊緊?”
那個孩子早就聽說,會來家有個能把日本人眼珠子給摳出來的女人,廷妮兒圍著他轉圈兒的時候,就想早早地逃脫,無奈怎麼也拽不動兩條哆哆嗦嗦的腿。他的兩隻眼一直緊盯著廷妮兒的兩隻手,那兩隻手卻始終沒有動。廷妮兒走的時候說:“俺是會來的姑姑,別叫俺再找你了——噢?”尾音長長的,像一條看不見的繩索。廷妮兒走到大門口又回頭看時,那個孩子已拉上會來的手玩耍去了。
王炳中喝了那碗水後說:“俺看,這個啥初級社啥的,成氣候兒了,看那個勢頭兒,比掀翻牛頭堖的勁兒都大。——咱也想法兒入社吧?”廷妮兒回過頭說:“該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