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大裹腳堖下的一畝坡地,沉甸甸的穀穗小玉米一般粗細,大黃瓜一般長短,那片莊稼迅猛生長的淵源,著著實實是因了老白家的那兩圈驢糞,要不,打死也長不了那麼好!——他想。
大坡地初級社的成立大會,就在村北打穀場上的皂角樹旁,大木杆子搭起的戲台三丈多高,台前的橫杆上吊著五個大汽燈,明晃晃燃燒的火苗把黑沉沉的夜照得通天透亮。熙熙攘攘的人群像一團一團搬家的螞蟻,你踩了我的腳、他蹭了她的屁股,亂哄哄地嬉鬧,剛發生的新聞和東家長西家短的舊聞嘩啦啦連成一片——小事有生了兒、養了女、壘了豬圈、喂了雞,大事有新娶來的媳婦兒和倒插門的女婿,一個個莊稼人鬧鬧嚷嚷地歡天喜地,台上唱著大戲台下演著小戲。怕冷的人群遠遠地籠起了野火;不怕冷的孩子坐在樹杈子上,不為看戲隻為多瞅幾眼不多見的花花綠綠。
村裏的劇團先唱了一段《闖王進京》。布幔子拉上之後,學校的肖老師就立到了台子的中央,灰色的大翻領列寧裝齊齊整整,站好後給了台下一個標準的敬禮,颯爽的英姿震驚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非凡的氣度陽剛十足,秀氣的臉飄飄的發,她的一舉一動和一絲一縷,都在宣示著一個超前的時尚和不多見的柔美。大布幔拉開後,絲弦劇團的全體演職員站成了三排,安鄉長鄭重宣布,肖老師教我們唱《國際歌》。
“起來,饑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這首歌是安鄉長選定的,他說隻有這首歌,才最令受壓迫的百姓熱血沸騰,才能真正團結起來聽黨的話跟黨走。
當那首歌台上台下連成一片時,安鄉長在台上向全村人展示了魏老大的手——鬆樹皮一樣的大手一道道裂開的口子,遠遠地看像一件風幹了的標本。安鄉長說,隻有走合作社的道路,才能集中起來更多的人力物力搞經濟上工業,才能解放我們的手,解放我們的腿,才能真正不怕美帝國主義。
肖老師站在台子的一角,適時地把鐵皮筒子的圓喇叭對在嘴上喊:“毛主席叫咱們當家,咱們當不當?”
台下不知誰起了個頭,《國際歌》的聲音又飄蕩起來。
瘦三牽著他的灰毛驢,擠擠撞撞地往台下走,毛驢像是被黑壓壓的人群和大汽燈給嚇住了,到了台下連推帶打,死活再也不往前走了,後來幹脆臥到了地上,瘦三在驢屁股上狠狠地踢了幾腳:“個驢日的咋恁不爭氣,給恁三大爺壯壯光吔。”
毛驢拉了一泡屎後,瘦三就摘下驢籠頭跑到台上,掄著韁繩朝台下喊:“大坡地的老少爺兒們,俺白運昌瘦三入社了!這是俺的驢,今兒黑夜起就歸了社裏!”說完就把韁繩交給了安鄉長。
瘦三還沒有走下台去,李小旦就扛了兩個耬送到了台子上……
① 六兒:橫六道豎六道的棋盤,二人對弈,每人每次隻能放一塊棋子,誰先擺成一行六塊棋子,可吃掉對方一塊,吃完為贏。四兒是橫四道豎四道的棋盤,玩法兒一樣。棋盤可以隨地畫,棋子可以信手找,隨處可玩的一種遊戲,農家百姓常玩。多少有一些圍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