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5)(1 / 2)

過了麥收,王炳中耩到地裏的高粱倒也沒有變了綠豆,一塊塊的地卻像一個個生了癩瘡的頭,沒苗兒的地方兒露著一塊塊黃地皮,有苗兒的地方忽稠忽稀,彎彎曲曲的像一條條氣息奄奄的蛇,稀的地方苗兒不夠用,稠的地方一簇一簇的苗兒無法兒鋤。

鋤地的時候,滿倉讓廷妮兒給他捎了幾回信兒,第一次說鋤的太稀了,打不了糧食。王炳中說:“稀穀秀大穗!”第二次又叫廷妮兒給他捎信兒說,鋤的太稠了,一堆一堆的穀苗間距,應不小於一大拃,他的地上不了糞,沒勁兒,要太稠了,到了秋天收一堆穀杆子收不了穗兒。

過了幾天廷妮兒又給炳中說,滿倉說棉花和芝麻都要種到高處的陽坡上,溝裏不透風哪能種花,西溝裏的棉花到了伏天一捂,都得掉蘖兒,咱的棉花比蘿卜種得還稠,伸不開胳膊兒(橫枝),坐不上桃子——沒吃過豬肉,也不看看豬走?

在王炳中種的地裏,隻有大西溝裏點種的棉花綠油油的一片喜人,滿倉這麼一說,把他心中僅有的一點喜悅和安慰也給蕩滌個幹幹淨淨。他終於忍不住,找了個機會就把一腔的燥熱給傾瀉了出來。

有一天,滿倉正在鋤第二遍穀苗,小苗兒不到一拃高,看上去雖綠油油的興旺,卻還苫不嚴壟背,綠的苗和黃的土看得真真切切,讓那些不經常種地的人,無論如何也聯想不到那個一望無際的收獲。

滿倉鋤地的時候不彎腰,光著黑油油的脊背,肩上搭了一條黑油油的粗布手巾,不慌不慌地一鋤緊挨一鋤,明晃晃的鋤頭向前一伸插入土中,再往回一拉,然後翻了兩翻又搓了兩搓之後,地下的濕土翻了上來,上麵的幹土又翻了下去。壟背是一條淺淺的溝,多餘的土都被推到了穀苗根。

常種地的莊稼主兒都是這樣的鋤法兒:地麵上的麥茬和雜草翻到下麵都成了肥,地麵下土裏的雜草種籽剛發芽,被翻了上來就活不成;壟背的小溝有利於蓄水,推到苗根的土又利於小苗紮根。

過去王炳中似乎也聽滿倉說過,他也曾竭盡全力地做,無奈鋤頭到了他手裏,無論如何都不發使喚。用的勁兒小了,鋤頭下不到地裏去;使的勁兒大了,往回一拉連穀苗也摟掉了。攥住鋤頭彎下腰去仔仔細細地作弄了一會兒,回頭看一看似乎該有個差不多的效果,無奈腿也索索腰也打顫,渾身就和水洗了一般。

剛擦了擦流進眼睛裏的汗,緊挨著的地鄰就喊他:“王炳中,你咋鋤去了穀苗兒留下了抓地蔓?”“抓地蔓”是田間的一種野草,剛長出時葉子和穀苗一般模樣,比麥苗和韭菜還難以區分,王炳中急得把鋤一掄扔出去好遠——可惜又蹚倒了一大片。

林滿倉微微側著身,不緊不慢地一摟一翻又一搓,手裏的鋤頭就像絲弦戲的演員玩耍的折扇,似乎沒費多大的力氣,就叫王炳中看了個眼花繚亂。他每鋤一會兒,就從肩上扯下那條黑手巾在臉上抹一把,忽扇一下又搭到另一個肩頭,在手裏吐一口唾沫後,又悠悠然地翻舞起鋥亮的鋤頭,一會兒工夫兒就鋤到了地頭,然後蹲下來抱起粗瓷的黑水罐喝一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