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紙上的杏花斷弦的琴(2)(1 / 2)

二十餘年的日子裏,她聽到的招呼永遠是:“哎——俺說……”那還要等大中高興的時候,多數時候他都是鼻子裏哼一聲,接下來含混不清的一大堆就靠你猜,猜對了沒有什麼,猜錯了他就急。

老等摸一摸大中也不燒,低下頭來看一看,大中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驚慌失措地問:“咋啦?當家的?你可別嚇唬俺,當家的,當家的,說話兒啊……”她說著說著就想撇嘴哭,一副痛苦難耐的樣子。

周大中仍是不吭,一隻手攥住老等的胳膊拉進門去,反過身來就上了門閂,然後抱起女人上了炕,說了好多對不住的話,虔誠而熱烈的神情,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青年戀了一個心儀已久的少女。

當周大中第一次脫得精光在黑暗中鑽進老等被窩的時候,那個“狼耙子”手女人竟天塌地陷一般地渾身顫抖不止,全身上下登時綿軟得化作了一攤水。當她那個騰入五彩雲之中的靈與肉終於飄飄落地之後,竟“嗚——哇”一聲鑽入大中的胸膛裏哭叫起來。

大中急急地說:“親不夠的親祖宗嗯——你鬧多大的動靜兒哎——”女人在他懷裏一拱一拱地說:“俺想這輩子再沒男人的命咧——俺想咬你兩口吔——”大中迷迷糊糊要睡的時候對女人說:“俺真傻!誰知道!誰知道!那——那杏花兒,桃花兒,棗花兒,倒也都好,可誰也不想想,這花兒養眼,果兒養人,這光想養眼不想養人,那真是個流光錘……”第二天起,老等臉上的紅暈就再也沒有散過,不僅泛著笑,身腰也似乎格外柔軟起來。

周大中學會唱的第一首歌就是: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最近發生的一件事令周大中高聳雲端的心一下子跌落下來。

這天,他安置老等早些睡下了,收拾好家裏家外的瑣碎活後,山花哼著歌一身喜悅地從外麵進了門。周大中終於說出了好久都沒有好意思開口的話:“回來了?又到安排長那邊兒去了?”

山花著急地跺著腳說:“爹!——你淨說些啥話嘛,叫別人聽見沒臉見人哩!工作上又沒啥事兒,整天往人家領導那兒跑啥喲,傳到那邊兒耳朵裏,咋交代麼!”

大中一聽就有些著急:“那你整黑夜往外顛顛個啥吔,恁大個閨女了,以後別張嘴閉嘴的那邊兒那邊兒,那邊兒是個啥!東西南北都加起來也不算個啥!再說,新社會了,總不能叫一根舊社會的繩子吊死,安排長不是在韓狗子家說,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舊社會的東西兒,新社會就要當新社會的人……”大中還要說,山花已進屋關上了門。

周大中在山花的門前轉了好幾圈,幾次氣哼哼地走到門前,最終卻又縮回了要敲門的手,他最終悟出一個道理:爹和閨女之間的說道,就像絲弦戲裏戲台上站在一起的兩個角兒,一個角兒在字正腔圓地念叨自己的道白,和他站在一起的另一個角兒,看得清楚亦聽得分明,但兩個角兒表演的,卻是近在咫尺亦相差了千裏的兩件事,另外的一個角兒就必須把看清的當做了沒看見,把聽清的都當做聽不見。——這是一個除了洋鬼子之外大家都懂的東西,他和山花,應該就是戲台上的兩個角兒。

大中悻悻地回了屋,東一句西一句地說些似乎關聯不上的牢騷話,韓老等費勁地聽了半天想了半天,從被窩兒裏又鑽了出來,生怕跑了似地攥住大中的手說:“花兒的爹,要說別的事兒,俺是井裏頭的蛤蟆,要說閨女的事兒,你還得聽俺幾句兒。——這娘兒們就像糊在窗戶上的紙,沒粘上的時候兒都好說,粘好後就不容易動了,要是粘的日子再長點兒,就是再能耐的人,鬼法兒神法兒都使上,也找不回原先的那張紙兒了——生摳硬扯更沒個好結果兒,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