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7.“賊性”難移(1 / 2)

喬XX,男,29歲

采訪時間:2010年8月6日上午9點

(喬XX,平頂頭,不修邊幅。嘴唇周圍長滿毛紮紮的胡須。看上去比實際年齡略顯蒼老。在我采訪的數十位小偷中,喬XX算得上最配合的一個。他說跟我聊天心裏很舒服,因為我把他當人看。那當然,對於他來說,麵對一個警察的居高臨下的訊問和麵對一位作家的聊天式采訪,感覺會完全不同。但他大概還不明白一個道理,人必自重,才能受到他人尊重;人先自辱,然後受辱。一個經常出入看守所的常客,企盼也能維護他作為人的尊嚴,這多少是有一點合理的“奢侈”。從人性上我理解、悲憫,但我知道在實際生活中幾乎不可能。有幾個監獄管教者會用一種平視的目光看待囚犯?麵對囚犯,他們天生就有一種心理和道德的優越感。)

每當我對管教人員的呼來喝去表示不滿時,管教人員就會說,“我沒請你進來。”“誰叫你犯罪的?”這麼一說我就“噎”住了。沒錯。想想在這裏,人還談什麼臉麵?我這是第三次進來。這種地方不能再進來了。出去了,我要一輩子告別這裏。

跟你聊天心裏很舒坦,因為你把我當人看。

我老家在貴州山區,父母都是種地的。因為家裏窮,我上了4年學就不上了。回家放牛、打柴、煮飯、洗衣服……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我就總感覺吃不飽肚子。吃的糧食以小米、高梁、玉米、紅薯為主。一年隻種一個季的水稻,收上來後要賣掉一部分,換點錢用來買農藥、化肥,剩下的就不多了,吃頓白花花的大米飯,就算是改善夥食了。

有個妹妹,現在已經在老家結婚了。我七八歲時母親就去世了。父親50多歲時生我,算是老年得子。父親因操勞過度,2007年就去世了。他去世時我正在溧陽的勞改農場服刑。當時不知道父親去世。我沒法在父親閉上眼睛前看他老人家一眼。

我15歲就出來打工了。老家有個表哥,在廣東佛山一家五金廠當車間主任。他回家過春節,帶我出來到他那個廠裏打雜工。他叫我幹啥我就幹啥,隻要能吃飽肚子,我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勁。第一個月,表哥給了我200塊錢,我開心得心髒跟兔子一樣直蹦。以前我從未見過100塊麵值的錢,經我手的隻有幾毛幾分錢。表哥幫我寄了幾十塊錢回家,又幫我買了身衣服。

隨著年齡增長,我不滿足於原來的低工資了。到2000年時,經朋友介紹,我到了一家磚瓦廠打工,是計件製,多做多得。我個農村孩子,特能吃苦,拚命做,為的是多掙錢。這時,我一個月可以拿到1000多。做了一年多,有朋友動員我到上海去做,說那裏工作好找,工資也高。我是個耳根子特別軟、沒有自己主見的人,別人說什麼我都信。朋友一說,我就心動了,就到了上海。來了才曉得,我這個隻讀過4年書,鬥大字識不了幾筐的半文盲,要在上海找一塊立身之地,簡直比登天還難。找不到工作,身邊錢又花光了,朋友就動員我跟他合夥到工地上盜竊。主要是把一些建築工地上的鋼筋、鋁合金偷出來,送到廢品站去賣。也有人專門竄來竄去,收購這一類東西。我膽子小,不敢進工地,主要任務是站在馬路邊望風。然後同夥分一點錢給我。這麼混了幾個月,我感到混不下去了,就離開上海回老家種田。

回家隻待了不到兩個月,我就待不住了。種田起早摸黑,更不掙錢。那就又往上海跑。先坐長途汽車經懷化到貴陽,再轉火車到上海。到上海繼續找工作,終於在安亭一家小地板廠安頓下來。我跟老板說,“隻要要我,做什麼都行!工資給多少都行!”我態度誠懇得就差點下跪了。老板是30多歲的上海人,動了善心。他說:“這裏包吃不包住。要願意就留下吧!”住哪呢?老板出主意,“那邊有個小倉庫,臨時先住住吧!”我從同村老鄉那裏借了一床被褥,就在小倉庫窩下了。老板處在創業期,工人總共才二三十人,他每天天一亮就到了工地。工人沒上班,他已上班了。為了能保住飯碗,我幹活很賣力,經常主動加班。別人不願幹的髒、苦、累活,隻要老板分配給我,我都不打格愣。隻要老板對我使個眼色,我就曉得該幹什麼。老板對我也特好,他買夜宵,也會給我買一份。一個月的工錢有1400元,覺得很滿足了。當時車間主任的月薪也隻有2000元。幹了一年多,這個廠要擴建,要搬到新地方去。這陣子經常有老鄉、朋友來找我玩,談到周圍一些廠的工資比我拿的要高,我就心動了,想跳槽。不再像以前主動加班了。老板看我能吃苦,找我談了好多次,動員我跟他一起到新廠去,工資也會比現在高,他說:“這裏除了我要你,沒人要你!”但我不知為什麼聽不進去。我說新廠太遠,我不去了。已經有朋友給我聯係了新單位。

離開這家地板廠後,我找承諾給我聯係工作的朋友,但聯係不上他,他沒手機。我自己找工作,又找不到。想回原廠,感到丟人。有幾次,我忍不住要給原廠老板打電話,但麵子放不下,拿起電話又放下了。於是我讓自己失業了,無固定工作了,就到處打零工。(從這件事上可見喬XX的幼稚、無知,毫無職場經驗。一是在他遇到一位對他不錯的老板時,他卻不能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對企業缺少忠誠度和認同感、歸宿感;二是在新工作尚未落實時,就輕率跳槽,想吃回頭草又心有不甘,把自己逼到了絕路上。再聯係到他後來又屢屢墜入偷竊犯罪的黑道中,不能不令人扼腕。作家柳青曾說,人生緊要處隻有幾步。有一步錯了,命運的走向會有根本的不同。)我原來工作過的地板廠後來做大了,員工從原先二三十人,增加到400人。老板原先開摩托上班,現在開保時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