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X,男,29歲
采訪時間:2009年1月29日下午04:00
(我在開始這項專題采訪前,設計了一份兩頁稿紙的采訪提綱,共列出數十個問題。在交談過程中,則不完全按照提綱的前後順序進行。提問常常是跳躍性的,甚至前後顛倒。在談得差不多時,我會瞄一眼采訪提綱,看有無遺漏的問題。章X對我攤在辦公桌角上的兩頁寫滿字的采訪提綱表現得特別敏感,幾次伸出頭要看那兩頁紙,並好奇地問我:那上麵寫的是什麼?我說是我列出的要了解的問題。並把稿紙遞給他看。他又緊張地問:你了解這些做什麼用?我告訴他,我在進行一項犯罪心理的研究,有關你的情況會成為我研究的參考材料。但在我的研究報告中,不會披露你的真實姓名,警方也不會利用這些材料改變對你案件的定性。經過反複解釋後,他的情緒才安定下來,回答我的提問。)
我是蘇北XX地方人。我們那地方有很多人幹這個(指小偷小摸),大概是相互影響形成的。就像有的村子裏人,外出打工大部分做泥瓦工一樣,我們村外出打工的人中,大部分是做小偷。當然小時候我懵懵懂懂,隻知道他們三三兩兩出去賺錢,不曉得他們怎麼賺?
我1999年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就不上學了。就在家幫父母做家務,燒燒飯什麼的。爸媽不要我幹家務活,地裏活兒也不多。那我沒事幹就出去玩。一些村裏的年輕人帶我到老家縣、鎮裏打工,其實不是打工,就是偷竊。他們不跟我明說,隻是讓我幫他們望風,發現有人來就打手機給他們。開始我很緊張,兩腿像蘆柴棍站不穩 ,直打哆嗦。事後,他們偷竊成了,會分個5塊10塊給我。慢慢我才懂了,他們說的掙錢,就是幹小偷小摸的勾當。我剛從學校出來,沒有工作,又缺錢花,也就稀裏糊塗隨著他們鬼混。他們都是到人多的地方去偷,如車站、商場、集貿市場,下手的對象又大多是老年人,因為他們警覺性低又反應遲鈍。
我曾經到幾家民辦廠去當學徒,一家電池廠,一家燈泡廠,但都是幹幾個月就溜出來不幹了。高溫天,車間裏沒有空調,熱得像烤紅薯的爐子。吊扇刮出來的風也是滾燙的。這麼辛苦,一個月才拿八九百塊錢。因此我的正經打工時間都持續不了多久。想想還是在網吧裏舒服,既涼爽,又可以玩遊戲、跟人聊天。我在QQ聊天,搭上了一個女孩,她說是遼寧沈陽市人。她告訴我她那裏生意好做,錢好賺,讓我過去。我聽了她的話,從老家坐車到連雲港,然後再從連雲港轉火車到沈陽。她到車站來接我,帶我住進一家小旅館。她年齡看上去比我大,相貌平平,但能說會道,嘴皮子比我靈光。我問她怎麼賺錢?她說你別著急,跟著我幹。怎麼幹她不說,白天讓我跟她一起聽人講課。那講課的人像醫學專家,又不像醫學專家,因為他有時會大講人生道路怎麼走?說什麼有兩種藥買不到,一種是後悔藥,一種是長生不老藥……然後繞半天,說到老年骨質疏鬆,說某藥治骨質疏鬆有特效。我這才發現他這是搞藥品推銷。聽課的又大多是老年人。我跟女網友說,我又沒骨質疏鬆,聽這幹啥?這裏又人生地不熟,向誰推銷去。她說不急,你再聽聽,還有別的課。晚上她帶我到棋牌室,打牌、下棋,白天去聽課。她叫我交2900元到網上購買化妝品,再推銷給別人。我真的信她掏了2900塊錢上線。後來我發現,我似乎卷進了一個傳銷機構,連外出行動都有人跟著。待了10天左右,花掉幾千塊錢,沒賺到一分錢,我就跟網友說這裏生意我做不來,我要回去了,我沒錢買車票了,你把借我的500塊錢還我吧!她拿出350塊給我,說隻有這麼多了。我就又坐火車回老家了。
從沈陽回來,我就到了鎮江。有錢就到網吧上網,在線上鬥地主、下棋,沒錢了就到人密集的地方偷手機,出手賣個兩三百,除了供自己吃喝、交房租,就是上網。這次被抓,是在大街上偷手機被人發現。判了我10個月,今年7月到期。出來後不能再幹這個了,關在這裏吃不好,睡不好,老想到外麵去,懷念自由自在的日子。再說兒子已經4歲了,現在不懂事,等懂事了,知道爹幹這個會恨我一輩子。(他說到這裏,我才了解到他已經結婚並且有一個孩子。我問:你老婆是幹什麼的?她知道你在外麵這麼混嗎?)我老婆是老家農村的,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在縣城紗廠打工。有一晚在縣城劇場看馬戲團演出,看完演出我們挨著走出劇場,我問她老家哪塊的?她說是XX鄉的,我說我家也是XX鄉的。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從此就聯係上了。她到我家來過兩次,我們就住一起了,沒正式領過結婚證,在一起同居了兩年。她生了孩子幾個月後,跟別人好上了,扔下孩子招呼也不打就跑掉了。她現在跟了誰,跑到哪塊去了,我統統不知道。我也就罷了,可憐這孩子將來一輩子也不曉得媽是誰?現在孩子交給奶奶在帶,生活費靠我妹妹貼補。
出去後我第一件事是到媽那裏看我兒子。我很想兒子。然後準備回到鎮江,跟妹夫學習裝潢手藝。妹夫是木工,專門給人家鋪地板。小偷小摸的事不能再做了,為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