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何歡回答,方戀月忽道:“你想不想聽聽我二十八歲以前的事情?”
何歡淡淡道:“請講。”
“我也曾經做過殺手。”
何歡似乎想要點時間考慮問題,不過方戀月的第一句話就把他吸引住了。從來沒有人知道方戀月少年時的事情,在武林中,這是一個迷。
“那時我也就十二歲。更早的時候我父母就死了。我已經忘記他們是怎麼死的,我對那段日子唯一記得的是饑餓,每天都在纏繞著我的饑餓。我到處流浪,受盡欺辱。有幾次,我被官差當做小偷打得半死。那時我恨極了官差,其實一直到現在,我自己做了捕頭,也不肯穿官服。後來,我成了真的小偷,沒辦法。我流浪到北方的一個大城市,結識了幾個和我仿佛的少年,我們相互幫助,為了能活下去。”
方戀月說到這裏,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
“沒多久,我們幾個孩子就加入了一個幫派。我渾渾噩噩,發過誓,喝過血酒,就因為這樣每天能吃上飽飯。有一天,幫會中管我們的大哥叫齊了幾個兄弟,說有事情要做。他需要一個人,就拿出把草棍,攥在手裏,叫我們幾個抽,抽到最短的草棍那人,就去做這件事情。我們都想,有什麼事情,你吩咐就好了,何必這麼麻煩。和我最要好的梁大頭這次抽中了短的簽,因為可以為幫會做事情了,梁大頭很高興,我也就跟著高興,可我們根本還不知道,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何歡神色恢複了落寞,身子卻微微前傾了些。
“原來梁大頭接受的任務是去殺人,可能你覺得這是很平常的事情。”
方戀月又死死盯了一眼桌麵上的包袱,繼續道:“可我們,那時候隻是不會任何武功的孩子。”
方戀月神色慘然,這顯然是段不好的回憶。
“後來,梁大頭瘋了,我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在那以前,我一無所有,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失去,當梁大頭在我麵前吃下他自己手指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樣的事情過不多久就會發生一次,終於有一天,輪到我抽中短簽。我的任務是在鬧市中殺一個豬肉販。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逃跑,我根本不會任何的武功,那豬肉販我想也不會,可他是天天拿刀的大人,我很害怕。我隻是為了混口飯吃,當時好幾個省都在鬧饑荒,一個孩子,很難活下去。要不,梁大頭瘋的那天我就逃了,可我太害怕那段饑餓的回憶。你不明白那種恐懼,在我有了錢以後,身上總是盡量多帶能吃的東西......”
何歡仔細聽,若有所思。
“我很後悔當時沒有逃跑,我從一個噩夢陷入另一個噩夢。人臨死前的眼神是如此的可怕,殺了豬肉販後我每晚都不能入睡。我開始不敢吃肉,可是,連饅頭、米飯中都有一股血腥氣。每次殺人後,我都吐得腸胃一空。在大哥麵前又不敢表現出來!我明白梁大頭是怎麼瘋的了,這樣下去,我遲早也會瘋的。”
何歡忽然道:“原來你師父是劉瑾!”
方戀月微驚,何歡道:“當年劉瑾在長安,破了孩子王宋鹹的案子,想必是他救了你。宋鹹的案子,我們做殺手的,沒有誰會不知道。”
方戀月道:“是的,我師父便是劉瑾。他對我有再造之恩,所以,不管天下人如何說他,我總是站在他這邊的。”
何歡輕哼了一聲,亦靠在椅背上,似乎想和方戀月保持距離。此時他的白衣漸漸融入楓葉的色彩之中,依稀有了感情。
“我年歲漸長,讀書日多,師父知道我對他的所為頗有不滿,便沒要我加入東廠,反到放我至江南。師父仇家不少,本來,我不想離開京城,可師父給了我一份東廠的卷宗,我才知道,當初宋鹹那案子的背後,另外有人主使。這個人,就是何良善。”
何歡微微垂了垂下顎,道:“你有什麼證據?”
方戀月歎息道:“證據?你可知道,你父親其實一直被東廠利用,他做的案子,東廠很少有不知道的。吉祥門十餘年中,為東廠殺的人,大多是官府中人。”
何歡看著方戀月輪廓分明的臉孔,淡然道:“好吧,我現在隻問你,如果我下一個要殺的人是劉瑾,你將如何?”
方戀月意外,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