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感到根根毛發倒豎。“保持潛藏,這名讀心者太危險了!”
“很快,我會需要你的支持。我的朋友……”波倒退兩步,輕鬆融入柱子的陰影裏。傑羅姆回味著加在“朋友”之上的重音--他到底什麼意思?
主要人物齊集一堂,勳爵的“假體”以杖擊地,朗聲說:
“鐵麵騎士團第二驃騎兵團上尉、羅伯特·馬碩爵士,軍官審判庭指控你犯有戰時自傷罪、玩忽職守罪,同時指控你抗命不遵,公然無視法庭傳召。上尉,你可有正當理由提出申訴?”
羅伯特·馬碩頭戴戰盔,強硬回敬道:“我忠於騎士信條和正統君主,行為無可指摘,以上指控純屬捏造。”
“捏造與否要由事實證明。以軍事主官的名義,我命你放下武器,即刻向羅賓·道奇團長報道,澄清各項指控。審判庭將給予你充分的申訴權,並提供與爵位相稱的待遇。”
“大言不慚!”羅伯特·馬碩一口回絕,語氣越發強烈,“羅賓·道奇團長光榮戰死為我親眼所見,休想拿一個傀儡冒名頂替!騎士團成員隻效忠人類官長,寧死不向異教徒的邪術彎腰!你派隻猴子來自我‘代表’已經夠可笑了,後麵還跟著惡魔娼妓,早就玷汙了國王授予的神聖權力!等你站在人類的法庭上接受製裁,將軍,但願你有勇氣麵對自己的罪行!”
馬碩的膽量超出想象,痛斥起來鏗鏘有力。如果他沒得到明確保證和強大的後援,傑羅姆很難理解這種舉動。難道短短幾天,邊境線上的戰事有了決定性變化?要不然,就說明反對勳爵的勢力醞釀著一次聯合行動。不了解關鍵情報,他隻好這樣猜測。
半人羊和嚴陣以待的馬碩對視了一分鍾,突然改變語氣,平靜地說:“你令我很失望,爵士。對你來說有個不幸的消息:落網的刺客已完全招供,我獲得一長串名單,以及諸位策劃數月的全部陰謀細節。你的前盟友們,施密特伯爵、布蘭切特先生、財政長官卡爾·羅根、威廉·道爾頓爵士……紛紛表示了懺悔,願意將功折罪,投入更有前途的事業中去。陰謀已經終結,你現在孤掌難鳴。”
從馬碩的表情看,一串名字全戳在要害上。
半人羊的臉看不出誌得意滿,反而歎息道:“各位因循守舊,閉目塞聽,開始就注定了失敗。假如曾認真研究過戰略局勢,或僅僅多做些必要的功課,憑你們的智力應當可以意識到,遊戲規則早就發生改變。我隻舉一例:裝備新型增益設備的讀心者會提前預警任何有組織的陰謀,毫無懸念,絕無閃失。一旦團夥核心成員暴露,我將在半小時內接到簡報,包括此人的意誌品行、政治取向、宗教信仰、價值觀念、生活隱私、社會關係。獲取這些無須訴諸刑求,始終保持著文明和體麵。”
沒人說話,站在馬碩一邊的騎士彼此交換著目光。
半人羊繼續說:“方法的改進,說明時代不斷進步,必須破舊迎新。要創造新的規範對掌權者加以約束,並給予民眾必要的教育,把世界從愚昧和貧弱中拯救出來,才能擺脫過去種種野蠻行徑。當你們斥責我為‘叛徒’時,曾有人回憶過,舊的統治對你們所做的一切嗎?諸位寧願生於暴君的魔掌下,也不願更新思想,一同建設消除了種族偏見、通往文明富足的新世界,荒唐!
“我再舉一例:反對我的人有很多改過自新,我從不懷疑他們的真誠,諸位稱此為‘洗腦邪術’。你們之中有誰真正了解這些人的想法?也許僅出於習慣,任憑思想被懶惰鉗製,才會如此懷念灰眼睛魔鬼的時代,才會否定進步和變革的力量!當他們掌權時,被冠以‘異端’罪名者有誰得到過公正的審判?難道不是絞刑架一直在統治這個國家?現在放下武器,正義的陣營不會拒絕你們。倘若冥頑不靈,定將付出慘痛代價!”
“我們已經付出過代價。”羅伯特·馬碩踏前一步,寒聲說,“沒有支持副指揮對你的彈劾,任憑你推翻一切我們發誓效忠的東西,令我們的家族蒙羞!你奪走我們的榮譽,你的汙穢填滿了整座峽穀!異教徒,我現在給你答複:馬碩的封臣隻忠於合法領主,恩巴爾山城不會被幾句話推倒!”
他的聲音未曾散盡,勳爵的假體從容開口:“羅伯特·馬碩,你是馬碩爵士的次子,領地合法的主人還不是你。你甚至算不上合法的繼承者。”
話音一落,半人羊身邊憑空冒出一位--正是傑羅姆·森特的好友,波·馬碩先生。波用輕蔑的眼神望著羅伯特,沒有講話的意思。
波一露麵,馬碩家的封臣陣腳大亂。有的騎士迷惑不解,出言詢問身邊的人,也有的立即認出了波,抗議聲和交頭接耳連續炸開,許多人激動地揮著拳。隻見羅伯特·馬碩身軀震動,幾次張嘴卻不能成言。
半人羊洪亮的聲音再度響起,不無諷刺地說:“根據古老的傳統,根據繼承法和習慣法,你的兄長、馬碩爵士的長子,才是馬碩家封臣的效忠對象。”
“這人被剝奪騎士資格,根本無權繼承土地!”
“我親眼見他被趕走的……”
“這麼多年,不是早死了嗎?”
旁觀者議論紛紛,當事人守口如瓶,估計還有複雜的內情。傑羅姆看得十分感慨。要扶持強盜頭目擔當一城之主,短時間內絕不會成功,但用他來攪局卻很合適。勳爵定有其他手段進一步施壓,逼羅伯特·馬碩乖乖就範。波這混蛋算是逮住了機會。
“肅靜!”半人羊再次叩響權杖,“馬碩的家族事務由家長自行決定,此事隻能尊重馬碩爵士本人的意願。誰是合法繼承人,不妨請爵士公開表態。”
“你、你明知道,我父親嚴重中風……”羅伯特情緒激動地說。
“我與你父親同袍十年,他的堅毅與頑強我比你更清楚。隻要馬碩爵士頭腦清醒,決定權隻能在他,不能在你。”
現場陷於混亂,羅伯特還想講話,這時發生了關鍵的轉折。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推著輪椅出現在宴會廳門口。輪椅上坐著一個未老先衰、口鼻歪斜的男人,穿一件便於清洗的褐色罩衫,腳上隻套了一隻拖鞋。輪椅被慢慢推到爭議現場,整個過程中羅伯特·馬碩萬分震駭,身旁的封臣死盯住輪椅上的人。管家將輪椅推向站在那兒的強盜頭子。波僵硬的表情還不如“金麵人”的麵具,怨恨通過眼神完全表達出來,居高臨下地瞧著自己的父親。中風的男人使盡全身氣力,用唯一能動的、顫巍巍的左手抓住他的衣角,然後無聲流下兩行眼淚。
這下比直接表態更可怕,支持羅伯特的騎士都噤若寒蟬。
“夠了……夠了!夠了!”
羅伯特·馬碩發出大吼,“收起你的邪術!這說明不了任何事!”
半人羊語調平靜,“你失態了。對所有不合意的情況一律以‘邪術’相稱,那麼,你掛在嘴邊的‘榮譽’又有多少分量。”
羅伯特·馬碩在短時間內屢遭重創,快要達到承受力的極限。聽到這句公開侮辱,他直接召喚隨從,讓三個法師站到自己左右,同時擎出了武器。
“異教徒!你若還有半點身為騎士的自覺,我在此向你發起挑戰!你的詭計和我的戰錘,今天隻能存留一個!!!”
半人羊麵對怒到極點的馬碩,從容地說:“作為騎士,我曆經無數決鬥,但這幅軀殼遠比人類健壯,憑借它與你對決不符合公平原則。”無需多言,“假體”旁邊的波抽出佩劍迎上羅伯特。半人羊也招來讀心者。“如果你執意比武,我的隨從將協助你的兄長。兄弟對決,是我不願見到的。在場不乏有名望的騎士,當著所有見證人,你是否考慮清楚了?”
麵對兄長,羅伯特仿佛心中有愧,氣勢頓時矮了一截,波甚至不拿正眼看他。被勳爵三言兩語套進死角,這位的前景相當不妙。
“稍等片刻。”旁觀了許久,傑羅姆·森特終於開口說話。“談到決鬥,羅伯特先生已經收到邀請,他的對手應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