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苜蓿領”超過四次,對山川河流的分布十分了然,傑羅姆知道遊俠說的是實情。他的目光穿過了地圖,想象自己正站在製高點向下眺望:
北麵的雷文領毗鄰著“東西銀幣街”最窄的兩條涵洞,掌握著省道的通行權,公函命令都要先經過他的手,因此代表勳爵行使該地區的治權;南麵的“叉叉堡”雖沒有險峻地形,但勝在城牆堅厚,設施完備,行商人所用的盤山路和小徑都以它為終點,令它成為各類商品的集散地;介於這兩座軍事據點之間,充斥著無法跨越的原始山林,屬於雲霧與藤蔓的國度,僅僅野生動物能夠自由來去;如果想沿著紅水河順流而下,避開難行的陸路,那麼幾個渡口皆有小領主盤踞,雖隻是木頭堡壘和箭塔,但足夠遏製河麵的敵人了。
在這片口袋形土地上生存,人人都像冰麵下的魚,為搶奪有限的換氣孔不惜大打出手。傑羅姆的地盤剛好位於口袋底部,麵積倒不小,其實處處受人鉗製。再過幾天糧食成熟,割下來的苦麥經過加工要換成越冬的必需品,在如此不利的位置上,忙活半年很可能換來一場空--所有流通途徑都捏在別人手裏,哪有“公平交易”可言呢?
遊俠像完全了解了他的憂慮,有意無意的,手指朝地圖的邊緣動彈一下。
傑羅姆馬上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是這樣。從狼王的地盤往南,有一道不起眼的斷裂帶,西高東低,橫穿過密林。那兒最窄處僅兩百五十尺,地表寸草不生,布滿了燕形排列的小裂隙,狹道上方被寬闊的樹冠掩蓋,因此非常隱秘。‘魚鱗灘’的名字任何地圖都找不到,它還有個‘瘸子灘’的別名,因為很容易在裂縫中別斷腿。獵人們從不光顧這條道,陰冷潮濕、到處是溝坎,有些區域必須索渡,假設碰上大雨甚至可能招來洪暴。不過大人,一旦亂石灘到了頭,裂隙變得越來越寬時,說明您已經抵達了‘落日峽’南端。這是一條捷徑,但屬於最難走的那種,沒有夥伴互相照應的話,我不建議任何人以身犯險。”
“相當好。我會從這裏開始調查。誰能帶路?”
遊俠嚴肅地說:“大人,我有個兄弟住在恩巴爾山城馬碩爵士領,就在落日峽對麵。一周前他用鴿子送信,說山穀地區發生重大變故,要我盡快同他會麵。您知道密林中有不少的遊隼,讓信鴿冒險飛越說明事情緊急,而其他路徑全由領主們的私兵把守,沒有商會的印信我也無法通過。如果您信得過我,請讓我擔當此行向導,但我們必須立即出發!”
兩人都是行動派,傑羅姆力邀遊俠和他同返磐石鎮召集人手,次日破曉,搜索隊就背著食水上路了。第一天,他們沿密林中的獸徑攀登搜索,因為距離“叉叉堡”太近,入黑時甚至沒敢點火,硬挨過寒冷的一夜;待到第二天,他們終於找到“魚鱗灘”的入口,眼前出現了頁岩構成的褐色石徑,但興奮心情隻維持了一小會兒--這條路真像遊俠所說的那麼難走,跋山涉水,經過兩處釘在山壁上的險峻橫索,總共前進了十多公裏;到第三日上午,搜索隊才真正離開林霧的籠罩,也繞過了狼王的勢力範圍,幸好無人受傷。
“再加把勁,前麵就是發現怪東西的地點。”
其他人慢吞吞地跟隨著向導,千層糕似的可怕地貌經過雨水衝刷,連羚羊也不願輕涉。眾人之間拉起了繩索,以防有誰不慎從刀尖般的坡上滾落。傑羅姆時刻觀察著地形地貌,這幾天夜不能寐時,總幻想有一條索道騰空而起,載著他跨越障礙,從此不再受製於他人。協會在埃拉莫霍山建造過長度驚人的索道,利用機械力無情的驅動,乘坐纜車可以飽攬深不可測的火山口。但現在他既沒有技術支援,也不具備大筆花錢的實力,隻能當成願景停留在想象之中。
反觀現實,傑羅姆禁不住歎氣。目前領地上入不敷出,要想站穩腳跟,必須找到可靠的財源,而不是在一片農墾區內埋首耕種。傑羅姆總覺得,他不可能被幾個野蠻人逼死在角落裏,而且再過兩天會有人上門收債,到時不論他願不願意,正麵對抗都無法回避--
帶路的約·約爾一聲呼哨,快步躍下亂石斜麵,腳下碎屑飛濺,墜入不遠處湍急的淺水中。串在繩子上的人緊隨其後,哼哼哈哈著相繼踏上了平地,麵前矗立一道緊挨著瀑布的山澗。作為“落日峽”的一條小尾巴,山澗由南往北,逐漸開裂成無法橫越的峽穀。而現在,他們隻需用力一跳,便跨過了這道天塹。沿峽穀東側緩行幾分鍾,離開瀑布大約五百尺,遊俠指著平靜了許多的溪水說:“看!”
傑羅姆頭一次目睹這般怪象。
水下的石縫中探出一堆多孔的結構,由十幾根長管子聚集成金字塔狀,泛著令人不安的慘白色,像死去不久的珊瑚礁,一簇簇盤踞在岩隙附近。大一些的“管風琴”周長超過了兩臂之和,小一些的至少像幾個卷心菜摞起來那樣高。眾多管口淹沒於水下,時刻“咕嘟咕嘟”冒著泡。傑羅姆注意到,隻要出現“管風琴”的位置水都較為渾濁,萬一它們長在死水裏,隻怕會迅速汙染全部水體。每當氣泡破裂,伴隨劈啪聲必定是濃烈的硫磺味兒,聞上去令人腦袋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