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下)(3 / 3)

“把石頭看得比命還重,你的確不怕死。嗬嗬,更別說同伴了。”

發覺氣氛越來越僵,凱文不得不打破沉默,“老大,敵人的厲害我一點也不清楚,但這事聽起來跟打獵似的,我想……”

其餘兩人一塊瞪著他,卻沒人先開腔,凱文隻好硬著頭皮說,“射箭時,弓弦的響聲比箭飛得快,兔子之類的獵物耳朵特別好,有經驗的獵人不用響弓,隻求一箭斃命。不過即使不成功,兔子也不會反抗,撲過來沒啥危險,但聚在一塊的大群動物就不同了。比如說鹿群,力量比人大,跑得比人快,單單警惕性沒那麼高,適合長距離追獵。打這樣的獵物不能硬來,得動腦子,設好陷阱聲東擊西,有時故意讓弓弦發響,好驅趕動物往陷阱裏竄。萬一要麵對麵了,雄鹿頂死獵人其實很簡單,沒腦子的獵人各方麵還趕不上一頭鹿……我覺得咱們就像一群鹿,被人牽著鼻子走。獵人啊,無非是想靠鹿群過冬,不管他是怎麼說、怎麼幹的,要吃肉才是真話。也許獵人沒有想象中那麼凶,隻要鹿群聚在一塊不上當,就能叫他空手回家。”

佩德羅陰沉著臉,“你小子呀,是沒嚐過獵人的厲害!”

圖米叼著熄滅煙鬥,半天才開口,“陀螺的話不是沒道理。咱們吃過大虧,懂得人家的厲害,心裏先抱定了完蛋的意思,可正因為這樣才容易給唬住。細想想失蹤的那些,的確是先挑了軟柿子捏,然後才輪到紮手的,好像‘獵人’先前底氣有些不足,但時間一長,活兒幹的越發順手了。”

佩德羅仍然搖頭,卻不再提出反對意見,凱文不禁猜測他之前究竟吃過什麼虧,好端端嚇成這樣。這時車裏的老喬突然咳嗽起來,呻吟著動彈幾下。三顆腦袋立刻湊到他跟前,圖米抓住老喬枯瘦的手,耳朵貼到他嘴邊。老喬含糊地嘟噥著,隻聽見“灰!灰!”這個字重複兩遍。

圖米皺起眉,“骨灰壇?早查過,沒古怪呀!”

佩德羅似乎有了決定,嗖的躍下車來,“我去找那姑娘,圖米找塊影子藏起來,負責看好我後背。不管發生什麼事,隻要正主兒不現身,你就給我接著等。”然後才衝凱文說,“陀螺留下照看老喬,別驚動其他人,哼哼,反正都他媽靠不住。”

凱文用力搖頭,“我兄弟……”

結果對方輕按一下他的肩膀,傳來持續不散的寒意,“唉唉,知道為什麼信得過你嗎?”

這話並沒有答案。圖米不知打哪兒抽出一把匕首,用指甲試著鋒口,兩人各瞧他一眼,就快步離開了。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凱文心頭惴惴,很想把武器抄在手裏,而不是赤手空拳陪一個半死的老人。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老喬側身蝦一般彎曲著,突然開始咳出大量鮮血。凱文慌了手腳,嘴裏向不知哪個神祗胡亂求助著,其實他唯一能做的、隻有不斷輕拍對方瘦骨嶙峋的背。雖然不懂醫療,凱文也感到生命正飛速離開這具軀體,老喬激烈地痙攣,五指的力量也越來越大,厚厚白翳蒙住了他圓睜的雙眼,像兩麵渾濁的空鏡子——

猛然停止禱告和詛咒,凱文?格瑞像個白癡那樣大張著嘴,從對方眼裏發現了一幕奇景。他看見,有個不斷膨大的囊腫正從自己的右後肩處拱起來,血肉模糊的一小團成長速度奇快,幾乎馬上形成了基本的輪廓:那是個縮小好幾倍的獨角惡魔的半身像,右眼隻剩漆黑的眼窩,若幹觸須取代了手臂,讓他更接近一隻擱淺的章魚,左眼依然如火炭般熊熊燃燒,嘴角甚至勾勒出一絲笑紋來。

一條觸手對著他後腦勺的傷處輕輕一紮,針刺感一路上行,仿佛有微量液體直接被注入了腦丘。

對這名鳩占鵲巢的不速之客、對從自己身上分裂出來的活生生的夢魘,凱文?格瑞沒有絲毫痛苦埋怨,反而比剛才更加冷靜。那一針送來的化學物質令整張臉鬆弛下來,他從垂死之人眼中最後一瞥,看見了來不及抵抗、必須放棄一切自主的奴隸。思考被輕易地肢解了,恐懼被人為掐斷,內心泛起的麻木像永恒衝刷著海灘的黑色浪潮。

“喜歡打獵,是嗎?”惡魔說一口漂亮的通用語,直接利用了現成的聲帶——剛剛還屬於前任主人的聲帶。他咳嗽三聲,調整了音調和音色,略帶喉音的鄉下嗓門馬上轉變成悅耳的男低音。“洛芙,洛芙!”

聽到主人的召喚,啞巴姑娘像個小老鼠似的憑空出現,惡魔輕鬆指揮著新獲得的手臂,“哢嚓”擰斷了老喬的脖子,然後板著臉說,“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