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嬗變(上)(3 / 3)

路兩旁斷斷續續現出他“族人”的身影,男女老幼眼神難說是友善的,不過也稱不上敵視。再走百十步,假先知就站在路邊等他,左手挎著麥秸編的籃子,一臉無所謂的樣兒。

蜥蜴對假先知挺熟悉,經過她身邊時速度銳減。傑羅姆簡單一伸手就把她拽了上來。對方甚至懶得掙紮,側坐在他前頭狹窄的空位中,護住提籃裏的蘑菇。“凱裏姆,你這樣粗魯,像對我有意似的。”

“看我的表情,別人不可能會錯意。”他木然道,“我隻想知道一件事:怎麼從這裏逃出去!?”

假先知驚訝地望著他,然後為之失笑。傑羅姆頭一次見她笑,聲音像掉進陶瓶裏的貓,表情含著三分之一的憐憫,三分之一的焦慮,還有三分之一的空洞。無論如何,絕非年輕姑娘該有的模樣。

“凱裏姆,你以為自己還在泡泡裏?哈!我隻能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你,認真聽清楚了:第一次,我經曆因果鏈條的斷裂,以為自己發了瘋,或者白日做了場噩夢。第二次經曆鏈條的斷裂,所有人好像都在不利於我,謀劃讓我痛不欲生。第三次經曆因果鏈的斷裂,世上再沒有什麼是確定無疑的,任何東西都被時間扭曲。情人反目成仇敵,輸贏不過一念間,生死隻是場兒戲。風裏的聲音對我說,給你的安排與我不同,但那有什麼關係?我們和大人物離得太近,太近了,已經沒辦法再回去。但願你有機會渾渾噩噩的活,不用受到清醒的折磨。下次再見時,假如我已不認得你,請把我當做陌路人,這是你能為我做的、最好的事。”

路邊的麥叢輕輕一動,鑽出來個滿麵疤痕的男人。傑羅姆聽得脊背發涼,呆看她跳下地麵。疤麵男人凝視了傑羅姆片刻,扭曲的臉上擰出一個類似於笑的形狀,接著為假先知撥開茂盛的植物,兩人一同消失在半熟的麥子地裏。

四周聽不見蟲鳴,蜥蜴腳步不停,傑羅姆則回憶著剛聽見的話。如果她所言是真,假如“支配者”具備肆意塗改現實的能力……不!腦子裏有個頑固的聲音做出了強烈的否定。改變個人的腦物質、繼而剝奪她全部的實在感,強大的讀心者就能辦到。雖然自己不懼一般讀心者的伎倆,但比如他嶽父那種怪物,結果就很難預料。不論是多出來的蜥蜴、天降的橫財,或者生活中突然出現的微妙變化,這些尚未超越人力能及的極限。如果有辦法大範圍地篡改記憶,唯一不受影響的人自然會顯得像個神經病。不論難度多高,與之相比,把現實當做隨便塗抹的白板?不,這無論如何也沒法子接受!

傑羅姆決定再去一趟雷文領。

雷文雖說是個混蛋,但他身上看不出瘋狂的跡象,至少暫時沒有。聽聽第三位當事人的意見比獨自瞎猜強。想到這兒,傑羅姆不禁一抖韁繩,驅使蜥蜴大踏步跑起來。耳旁風聲呼呼掠過,持續的速度感令他心情稍緩。和普通乘騎馬相比,蜥蜴平衡舵似的長尾令脊背更加穩定,動作靈活,短程加速相當優異。不過冷血動物的體溫始終是個問題。穿過石子路,一人一騎繼續向北,再狂奔一段,前方可以聽見紅水河的流波了。長距離奔跑讓小布有點不支,必須停下來休息片刻。

環佩作響,傑羅姆下來牽著蜥蜴往渡橋邊走,給坐騎找些幹淨的飲水。忽然,他懷裏響起鈴鐺的動靜,把自己嚇了一跳。傑羅姆探手進去摸出懷表——這塊表是他在協會時萊曼人贈送的禮物,具備不少詭異的功能——但應該不包括製造噪音。掀開表蓋,傑羅姆試著碰碰上鏈的螺旋把手,沒反應。然後他嚐試上下推動,響聲立刻停止。再試幾次,傑羅姆發現這不過是簡單的鬧鍾,因為工作要求絕對安靜,他之前沒注意過這多餘的設計。難道有什麼重要約會必須用鬧鍾來提醒?傑羅姆對此很是懷疑,而且打算把表當成禮物送給蓋瑞小姐。攜帶可能暴露行蹤的裝置,對職業刺客來說愚蠢透了。

腦中胡思亂想之際,渡橋那頭響起蹄鐵的哢噠哢噠,接著馬蹄踏上了木板橋,一串碎步敲出明快的節奏。

傑羅姆提高警覺往前看:水畔出現了個牽著深棕色駿馬的騎手,遠望隻見尖下巴、瘦高挑、兩腿修長,頭戴一頂三角帽,纖細的腰肢隨時有被風摧折的危險。

想起朱利安的叮囑,“去晚了漂亮妞會對你不客氣”,森特先生終於把幾條線索連了起來。

——奇怪,我也有走運的時候?

經過短暫而微妙的權衡,他忽然感覺邏輯的嚴密性和神聖的因果率變得不那麼迫切了。沒準現在這樣也不錯……想著想著,嘴角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他牽起蜥蜴迎向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