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潮(下)(1 / 3)

“嗚嗚嗚嗚…………嗚嗚嗚!”

遠處傳來青銅號角的嗚咽,火光映紅了夜空,一股焦糊味在山峰與峽穀間震蕩。很快,細小的石子紛紛墜落,瞬間石屑如雨,擊中藏在山崖下的人。崖底眾人穿戴的尖頂盔、鱗片坎肩和硬皮甲上的金屬環被石子扣得叮當響,一幹人等隻好狼狽躲閃。“正該死啊!”、“九層地獄!”傷者不時爆出詛咒和粗口。

隊伍裏的獵狗都戴著鐵嚼子,依然口涎橫溢,散發出沉重的呼嚕;二十幾匹馱馬豎直了耳朵四蹄狂踏,馬夫快要安撫不住焦躁的牲口。上次遇見大群野狼動物們也比如今鎮定,不知頭頂上在搞什麼鬼?雖然眼看不見,這會兒人人隻覺大難臨頭。“拐子”唐尼頂著一摞粗油布,他的搭檔“豚鼠”幾乎躲在他胯下。扁平臉的“鐵砧”被飛石幹脆地敲折了肩膀,手撫著斷骨逢人便叫,呼聲堪比垂死的夜梟。“臭鼬”圖米拔出防身的短匕,卻找不著可以威脅的目標。眾人中隻有“白眼”老喬不慌不忙,背靠一塊砂岩,叼著舊煙槍吞雲吐霧……煙火明滅,老喬雙眼蒙著厚厚的白靄,簡直沒把這條命當回事。

今晚星月無光,條狀的天空暗淡異常,馬隊在上窄下寬的深穀中蠕行,對周圍狀況一概不知。所幸落石過去,造成的損失並不大,領隊派眼力最佳者登高遠望,看是否應當繼續前行。身後的來路漆黑如墨,西南方向卻火光衝天,給山崖罩上一條亮橙色披肩。接下來,大部分人都屏息凝氣,盯住攀石崖的探子。隻見他壁虎般擺動身體,腰紮繩圈,迅速爬到一塊突岩底部,高度已足夠跌死人。

“凱文……凱文!”

正看得提心吊膽,凱文?格瑞被嚇了一跳,回頭迎上安格斯那張苦臉。“噓!”他害怕講話時聲音會走調,幹脆揮舞拳頭,拜托對方把嘴閉好!減去入伍的八個月,兩位農場男孩最熟悉羊毛剪和幹草叉,從軍以前目不識丁,數數不過二十,大好青春都花在采野蜜、捕鯰魚上頭。八個月……短暫的軍旅生涯沒能提供多少底氣,打從剛才起,聽見有隱約的喊殺聲傳來,兩個人的四條腿都有些發顫了。

乍看安格斯人高馬大,可惜腦子裏少根筋,連隻螞蟻也不舍得傷害。與他相比凱文?格瑞機靈得多,一年有三百天在外瘋跑,整日捕魚打鳥,年紀輕輕看中了臨鎮最標致的姑娘,傻事幹過兩大車。村人都說這小子錯生在軍旅家庭,要不早成了個沒王法的盜獵者,連老婆都討不著。

“凱文,凱文!”安格斯不依不饒,同時用力擰著下巴。

沿對方所指的方向看去,凱文?格瑞發現了坐在禿樹樁上的女孩。她披一件鼠灰色鬥篷,羊毛上衣和裙褲多日未曾漿洗,跟小臉一樣灰撲撲的,不過細長的雙目非常明亮,像樹杈間的鬆鼠。女孩兩手抱肩,本來嬌小的身段縮得更緊,腳邊拖著她的寶貝——一隻醜陋的雙耳陶罐——凱文猜她連睡覺都摟著罐子,生怕被人搶了去。

前幾天凱文招待“臭鼬”圖米一根兔子腿,圖米幹扒手多年,習慣翻看客人的行李。“早摸過嘞,一手灰。”老扒手聲稱罐裏裝的全是粉,興許來自哪家親戚的遺骨?……對王國各地的葬俗全然無知,不過他覺得,兵荒馬亂時孤身上路的女娃要比骨灰壇惹眼許多。

“喂,你兩個離開她遠、遠一點!”安格斯舌頭打結,這輩子第三次開口威脅別人,話沒說完自個先露出了怯意。

拐子唐尼和他的搭檔“豚鼠”才不吃這套。

不知何時,兩人一左一右把女孩夾在中間,唐尼香腸般的五指不住屈伸,滿臉的饑渴難耐。凱文對這二人又恨又怕,他們額頭都掛著大塊灼傷,聽說是為遮蔽苦役犯的刺青,平時行動鬼鬼祟祟,極度缺乏人緣。拐子腿腳不靈便,上身卻強壯如巨猿,身架貌似肌肉捆成的倒三角;他的同夥“豚鼠”是凱文見過最矮的人,上躥下跳,靈活得叫人忌憚,講一門詭異語言,手中的剝皮刀興許還淬過毒,鋒利程度見者難忘。

因為安格斯替陌生女孩出頭,早早開罪了倆惡棍,綠油油的視線從此如芒在背。有他們分享營火跟食物,凱文?格瑞好久沒敢踏實闔眼了,生怕早起發現安格斯脖頸已斷、或者自己身首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