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聞起來像一鍋肉湯,形狀類似油畫定型後的筆觸,氣沒吸到,傑羅姆瞥見個移動中的人影……想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人奪走他全副的注意力。手心貼著冰涼的玻璃,他死命盯住目標:看側影,對方動作遲緩,稀疏的短發半灰半白,步行穿過寂靜的荒野,距離僅有兩百碼。那人年紀已不輕,腳步依然沉而有力,長袍下擺在淺草中拖曳著,衣服邊粘滿了花芽跟草籽……獨行之人沒注意馬車裏的呼聲,徑直走到長著野甘藍的空地中間,然後仰頭朝上。
森特先生跟著他往上看。紗巾狀的陰雲自東向西橫貫半個天幕,像一波後勁很足的海潮,篩子般過濾著一道道日光。
獨行者站定不動,口中念念有詞,開始一次標準化的施法程序。
從未聽過這般複雜的咒語,念誦時仿佛長短不一的咆哮,語言的力量瞬間向空闊的天際間發散,同時在耳邊悶雷般回蕩。聽得句句驚心,傑羅姆確信,人類簡陋的發音器官絕不可能完成這樣的任務!
施法過程被分割成三段。第一段咒語響過,穿透黑雲的七八道陽光停止了斜射,空中仿佛出現若幹無形的透鏡,正變幻著光線照耀的角度,涉及方圓數公裏的巨大範圍;下一段咒文充滿離奇的高音,遊走的光隨即馴服地凝聚起來,亮度增加至耀眼的地步,最終形成一道激射的光柱。目睹一個渺小的人形物操縱著空間與能量,憑個體意誌改變自然力的表達方式,這場麵壯觀到叫人渾忘了呼吸……最後一段咒語細若遊絲,好像工作已經完成,隻需輕輕按下操縱杆即可達成目標。全部低音收斂幹淨,高空中構建起的傘狀光柱馬上發生巨變。
最強的一束光在十二點方向開始水平橫掃,逆時針做圓周運動,所過之處陰雲破散,像擦玻璃時輕輕抹去了一層塵埃。急速旋轉120度,漫天黑雲被一掃而空,隻剩下零星的殘餘物懸浮在空氣裏……下一刻陽光普照,光柱湮滅在白晝的天際,傑羅姆短暫目盲,悶哼了一聲,心想此人何其無聊!下這麼大工夫,隻是簡單地“揭出個晴天”來。
“幹!怎麼回事???”
耳邊聽見波的叫罵聲,也不知是為了灑在大腿上的紅酒,還是突然大放光明的天空。靜止狀態被打破,傑羅姆渾身冷汗淋漓,仍沉浸在混亂的光照中頭暈目眩。重新感覺到馬車的飛馳,他知道就算自己視力無損,此時也休想瞧見剛才那位了。
接下來的混亂全在意料之中,馬匹受到了驚嚇,兩位乘客的腦袋差點撞在一塊,幸虧沒出什麼大事故。在波的協助下,傑羅姆跌跌撞撞下到路邊,把早飯全吐了出來。這時反而聽不見說話聲,他還以為波也在剛才的顛簸中受了傷。等到勉強恢複視力,森特先生使勁甩甩頭,第一眼看見的是波那張震驚的臉。
前後左右八個方向,到處都有活物從天上墜下來,晴天裏下了好一場“急雨”——雨點都跟五歲小孩尺寸差不多。身後傳來一聲爆響,一顆“雨點”正磕在馬車頂上,摔得血肉模糊,差點砸碎了車廂蓋。
顧不得天上落下來的危險,傑羅姆靠近點看一麵前的屍首:像隻放大幾十倍的蜻蜓,墜落的活物長了兩對薄膜般的翅膀,一半身體已經燒成了灰,另一半還披著破碎的外骨骼。他甚至從殘骸中辨認出一柄野獸牙齒製成的三棱鏢。
“惡魔的攻擊蜂。”波喘著氣說,“真他媽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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