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羅姆與朱利安麵無表情。霍頓勳爵不光領兵打仗才能卓越,想象力也頗令人欽佩。把針對王國政府的軍事挑釁稱為“拓荒”,還拿別人治下的領土大方贈給“各地豪傑”,這類空頭許諾難說能產生何種效果。不過與勳爵對峙的山地旅連吃敗仗,這期間王國軍隊的實際控製線節節後撤,事實上丟了不少領土,這些土地的歸屬要視戰局而定。勳爵準備用歸附他的豪強填補空白,等於拿一群烏合之眾騷擾敵人側翼,效用如何暫時沒法預料。一般而言,隻有無賴兵痞,曾服役的罪犯或那些沒落領主之子才會趟這趟渾水,這批人經過了良好軍訓,又孑然一身,沒什麼是他們不敢嚐試的。
吟遊詩人飲下半杯啤酒,輕笑著說:“從東到西,由南至北,我遊遍了勳爵的領地……霍頓閣下的封臣人才濟濟,他本人又指揮若定,拓荒之說並非一場兒戲。嘿嘿,兩位若有興趣,明天可以跟我一道攀上鎮子後頭的‘苜蓿領’,我恰好知道一條上山捷徑。”
邊說邊擺弄領口的別針,在這距離上,傑羅姆能看清別針的圖案——赫然是隻水中沉浮的大型動物——詩人徑直盯住他:“到時候,地形一覽無餘,各方形勢聽我一一道來……兩位都是明白人,要覺著我的話有理呢,不妨再與我深談兩句?保你們不虛此行。”
朱利安取出扁酒壺,喝下兩口烈酒,拿眼望著傑羅姆。傑羅姆掂起一片燙熟的古柯葉,遞到嘴邊咀嚼幾下,同樣瞧著對方的眼珠子說:
“看天氣吧。”
詩人一拍大腿,再度露出微笑來。“我敢擔保,準是個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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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用去一上午,三人才爬到半山腰,立在北坡一處荒涼的山坳向外眺望。傑羅姆對高地環境適應很快,行動起來幹淨利落,跟在向導身後不得不放慢速度攀爬。朱利安?索爾墜在最末,到地方時還神色如常,帶路的那位反倒氣喘噓噓,一副年歲不饒人的樣兒。
森特先生往下瞥一眼——鎮裏的獵人確有真實本領。腳踩著幹澀草甸,有懼高症者倘若攀上他們站立的位置、頃刻就會嚇暈過去。乍一看,下方不像雲霧籠罩的山崖,更像大片海水衝擊下破碎的灘塗。山風掠過岩壁定然會引發厲嘯,雲霧像湍流般遮蔽視線,讓三人仿佛置身孤島,連周圍的美景都染上幾分肅殺。
“先讓我喘口氣,咳咳……”
這口氣喘了近五分鍾,任憑向導扭腰拭汗,餘下兩人各懷心事,都不願首先打破沉默。傑羅姆無意間發覺高處一頭離群的北山羊,和這隻優雅的動物對望幾秒,山羊踏著碎石塊躍上一片石脊,淡栗色瞳光很快消失在秋風中。
朝四周看去,能望見各式各樣曲折的地形,雪峰湖泊盡收眼底。遠方蒙著霧氣的海水已超出了視線所及,隻好用想象力加以補足。所幸霍頓勳爵的“將軍領”大半還能看清,正好位於群山懷抱中,扼守著多條天然走廊,戰略位置十分險要。將眼光拉近些,附近最鮮明的地貌包括幾條河流,尤其是其中呈淡紅色的一條,汩汩流經大片平坦的台地。這片台地也是糧食作物主要的種植區。
在其餘兩人目光的壓迫下,“吟遊詩人”很快定下神來。傑羅姆清清嗓子,冷然道:“交個底吧!別逼我把你踹下去。”
“何必這麼咄咄逼人呢,森特先生。”對方臉上依然堆笑,不過已沒有半分笑意。“即便到今天,我們仍然願意與你接洽,豈不是給足了麵子?別忘了,大人,你可是我們一手培養起來的!不能為了一句‘原則分歧’,就把過去的同僚貶得一無是處。”
對方一抖手,將一枚別針丟給了他。傑羅姆?森特板著臉接住,用右手拇指拂拭兩遍。“北海巨妖……”口中默念幾聲,這枚別針在他手裏閃爍奇特光芒,頻率與他的心率同步,像個久未謀麵的老友。精巧的別針仍在上演海妖襲擊船隻的活劇,傑羅姆隻感覺恍若隔世。
“這麼說吧,協會總有恢複元氣的那一天,‘執行委員會’對閣下近期的舉動考慮再三,決定再度與你接觸。我的大人,現在協會可沒打算向你下達命令,而是帶著誠意而來——麵對麵,平等相待。好比聘用一位第三方人士,在合理範圍內簽署一份互利的短期合同。”詩人聳聳肩,“為什麼不呢?我想象不出拒絕的理由。”
傑羅姆沒做聲,朱利安考慮著問:“條件,和目的?”
“先生們,還不清楚嗎?”對方衝空蕩蕩的遠景猛一揮手,“瞧瞧這地方!——要真有一場末日決戰,你們正盯著主戰場呢!”